柳水清回哥婶家又住了一个星期,准时去医院找「秃头修理工」看自身各项指标的资料。
其实,她一个乡下女人,哪看得懂纸上那一个个阿拉伯数字与自家怀孕生娃之间的关联。
秃头修理工被这乡下女人问得不耐烦,索性一句话打发了这罗嗦女人。
「这麽说吧——你完全可以怀孕生娃,至於为什麽一直没有怀上,建议带你的男人上医院来检查一下。」
瞧这女人依旧紧蹙双眉,一脸少妇风韵隐在这深深眉黛之下,竟是说不出的风情旖旎。再加上一条修身藕荷色长裙,领口袖口重曼累累的花边里裸露出的白晰细腻的肌肤,很难想像,乡下竟能有如此尤物。这秃头修理工顿了顿,咽了咽口水,又道:「当然,也可以换个人证实一下我的症断,比如我……」
柳水清落荒而逃。
秃头修理工喃喃自语,「你逃什麽?我想说的不过是——比如我就可以为你联系国内一个着名的妇科医生。」
但是乡下女人已经无可救药地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
小姑子这地完全是块好地,依郑月芳的意思,马上就要让柳水清班师起驾回朝,至於这护花使者的角色,瞧在那六六大顺的衣服份上,她自然要担当起来,顺便还要在小姑子婆家举行一场新闻发布会以正其名。
柳水清却只想低调行事,「不用了,嫂子,医生还交待让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呢!」
「张高翔还用检查麽,连寡妇都能怀上他的娃。依我说,水清,你自己也要多加把劲!」
「怎麽不用?」柳瑞全拿眼瞪自己婆娘,「听说那寡妇的专长,最会做绿帽子,指不定那娃怀的是哪个的!」
「也是啊!」郑月芳一拍大腿,如梦初醒,并催小姑子赶紧的,回婆家把男人送医院去检查检查。
那天,柳六这逛鬼从杨家堡回柳林村的时候,一路上寻思的都是跟谁借钱好使。杨家堡的二疤子放话,要是三天後不把赌债还清,到时候他就不要钱了,只要他的两只爪子上的一对小拇指儿,一个小拇指儿一千元,一对刚好就抵了他两千元的债。二疤子吐着烟圈儿朝他脸上喷,一边轻描淡写道:「虽说是你身上的皮肉,可到底只是一对小拇指儿,没了它你柳六还照常赌钱。当然你的女人可能不愿意,少两根手指头摸麽,那感觉是不一样的!」二疤说完便哈哈地笑。
柳六抬头瞧了瞧,二疤的脸隐在烟圈儿後头,只有额头和左脸上的两道疤泛着油光,就像一条百足趴在这人脸上。柳六心底打了个寒噤,赶忙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再三保证自己三天後就把钱拿来还。
二疤说:「滚吧!」
柳六便屁滚尿流回到了柳林村,一路上把能借着钱的人都寻思了个遍,还真没几个。不是自己还欠着没还,就是家里当真没钱。当然,自个儿婆娘那还撰着周家娶金叶那会儿给的八万元钱,但是柳六自认没有向婆娘伸爪子的勇气。这婆娘把钱包在胁骨里捂着,扯下一张都能要她的命。她要是晓得男人前前後後又赌了三千元钱,当然其中两千还是借的。还不找他拼命,到时别说一对小拇指儿,就算一双爪子,她都能剁下来的。
柳六思来想去,便想到了柳桂莺。柳桂莺是本家,又是招女婿上门。关键是她有钱,那钱的来路据说还不地道。
柳六便是奔了这「不地道」去柳桂莺家借钱的,不义之财,见之有份,何况他柳六只是「借」而已。
柳六有了目标,脚上便出了力道,三拐两拐,就望见了柳桂莺家三层楼的洋房,洋房外头镶着白晃晃的磁砖,各处墙角还拿金色磁砖勾了边,在日头下亮闪闪地晃人眼。那楼二屋那儿,不晓得用什麽物儿雕了两个高鼻头卷发的洋妇人,一个洋妇人头上顶着个罐子,一个洋妇人手上提着个篮子。两个洋妇人也是一色的白,白眼眶里的眼珠儿也是白的,柳林村的人没见过真的洋人,便都道这洋妇人个个目空无人。但是目空无人又能怎的,谁叫人家柳桂莺有钱,她有钱折腾,在自个房上雕两头老虎又能怎的。
柳六瞧着那两个洋妇人就来气,就冲这两个目空无人的娘们,他早该来问柳桂莺借钱了。
柳六便跟自己的迟钝置了一会儿气,边走边把要借的钱数往上翻番,都说外国人有钱,外国人的一元钱就能换得中国人的七八元人民币。这柳桂莺既塑了洋女人在墙头儿上给她撑脸,撑的自然也是外国脸,她没钱谁有?柳六思量着借的钱先赎了自己的一对小拇指儿,剩下的再拿去扳本。到时候,别说一个二疤,谁叫谁大爷难说呢。
柳六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不知觉已来到了一个洋女人的脚下,洋女人身上穿的是拖到脚踝的长裙,虽说那是用什麽物儿塑的,风压根儿掀不开裙角,但柳六还是禁不住把下巴支上额角,眼不带眨直瞧到脖子发酸才甘休。瞧到後头,他自个儿心思不正,却怨起了洋女人穿裙子蒙人。柳六觉得自己遭了墙上洋女人的骗,把一口浓痰呸在洋女人的脚下。
墙的里面便是柳桂莺的屋子。柳六才打算移步。那当儿,偏偏听见墙里头隐隐传来说话声:
「我劝你还是再想想。多少人想怀还怀不上呢,你这又不比人家大闺女未婚先孕。」
「姑,你别劝了,我不想这麽早被娃儿扯住手脚。傻瓜才放着好日子不过,现今人家城里人都流行什麽子『丁克』,说的就是夫妻俩一辈子都不要娃儿的意思。」
柳桂莺不禁支起双耳——天爷,他听见的可是长女金叶的话音。
「咱毕竟不是城里人。再说了,你的年纪也不小,金叶,打胎打掉的是胎儿,伤的可是自个儿的身子呢。你听姑的劝,想清楚了再决定!」
「姑,你这要不给我做,我就进城去了。到时候别怪我不照顾你的生意就是了。」
「这丫头,说什麽呢?姑这不是劝你三思而後行麽?再说了,这事家旺晓得不?」
「关他什麽事儿?」柳六听见自己长女惯常使的轻描淡写的声调儿。
「那种儿不是家旺下的麽?」柳桂莺浪笑道。
「他下的种儿又不是一个两个,怀不怀还不全在我!」
「你这丫头,真真个巧嘴!那你爹你娘晓得不,你坐小月,总得有人照应。」
「等事儿成了再跟我娘说就是,她还能不照应我。不过,现在可得瞒着我爹我娘。他们要晓得又是一番麻缠」
「看来你是铁了心了!」
「谁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那也得过一阵儿,这几天,我那机器要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