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匠给郑月芳递个眼色,郑月芳一脸的遭遭懂懂,一双脚跟着剃头匠跨出了面馆大门,一颗心却留在面馆里揪着憨丫头这事儿到底是成呢还是不成。
「你倒说说,香梅什麽时候跟周家老大知根知底了?」香梅听见她娘边走边扯着剃头匠的袖子问,「你当媒人的,倒是把自己撇得够清爽!也介绍都不用介绍!」
「不知根知底?我敢说这世上只有周家老大知道你家香梅的份量!」这该死的剃头匠,他不如直说周家老大把香梅抱上床过呢!
「你就不能不提那点芥末大的糗事儿?」郑月芳从鼻子里头哼出声。
「芥未大的糗事儿?我可不这麽觉得!不如说那是月下老人拴的红线!」
「好你个剃头匠,算盘打得也太如意些了吧,我猜你已经算计这份谢媒钱的用处了!」
「那是,还得承你的情,把红包封得大些!」
「美得你!我倒不觉得他们能成。两个块头儿都这样大,瞧着就够堵心的。」
「那也不一定,不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对上眼,老母猪都能相出个眉清眼秀来!」
「你说哪个是老母猪?」郑月芳一下子变了脸。
「算我说话造次!」剃头匠忙陪上笑脸,「猪八戒,好吧?只要对上眼,猪八戒都能相成帅哥!」
「美得他!」郑月芳撇嘴,「人家猪八戒是天篷无帅下凡。你倒是说说,这傻大个儿有什麽本事?」
「本事?他嫂子,人家这麽大个子,你还用愁他没本事?」
「这麽大个子,空心萝卜个子都是最大的,却中看不中用。」
「好吧,他嫂子。看来你是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我也就敞开窗子说亮话了。」
「早该如此。要不你还打算藏着掖着还是怎麽着。」
「他嫂子,我可先要问你了。这世上,有人稀罕钱,有人稀罕权,有人稀罕女人……能捞到手,人家都说是自个儿本事。你说的这个本事,倒是指望女婿能捞着什麽呢?」
郑月芳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女儿没有跳上枝头当凤凰的命,哪敢指望着女婿又捞钱又捞权了。至於女人,阿弥陀佛,稀罕一个娶回家当婆娘就够了,还想三妻四妾还是怎麽着。当下,郑月芳老老实实,道:「庄稼人家,出把力气养活老婆孩子就不错了,你说这些没用的做什麽?」
「我就觉得嫂子是个实在人麽。要论出力气,这孩子别的都没得说,周家诺大的田地园子,都是他一个人照管呢。地里一年四季的出产,样样不缺。这亲事真结下了,往後,你就等着享福吧,你家的那些园子,田地什麽的,人家打个喷嚏就能整好了。」
果真有猪刚鬣的本事。郑月芳这下放了心。
不过,这婆娘的心眼多,放了这颗心,那颗心不免又要忐忑——不知道人家猪刚鬣瞧自已女儿上眼不上眼,自己的女儿又憨又胖,比起电视里头演的高老庄的高小姐,到底还差着一层。
「剃头匠,你倒是说说,这周家老大真心喜欢哪样女人呢。听说前一阵子他对柳金叶也动过心,可惜人家金凤凰不攀他这棵歪脖子梧桐树!」
遮着掩着,郑月芳总算把话扯到正题儿上来。周家老大真心喜欢哪样女人,这可至关重要,要是香梅这第一面相不成,她也好在背後使劲,说什麽也得把女儿往人家喜欢的女人样儿上拾掇。
「还不是全凭月下老人的旨意!」
「那,你猜这周家老大中意我家香梅不?」
「年轻人的事儿,你打听得这麽清醒干什麽哩。不晓得糊涂一些才能成就儿女姻缘麽?」
「好你个剃头匠,要是糊涂出事儿我拿你是问。」
香梅听见二人且说且走,慢慢地消失在土街拐角儿那里。再回过头来瞧瞧,那周家旺红头涨脸坐在那儿,复又变成「蕃茄男人」。
香梅更不是个健谈的,金叶订婚,她是受命跟亲家「男伴」说定,按道理,受到之托,忠人之事,她本该尽心尽心,可最後还愣是把过彩礼说成个「贩卖人口」。眼下,说明白了不就是打着相亲的幌子找男人(找女人),这更不好意思。
两张红脸不晓得这出戏该从哪儿唱起,只得把头做一对儿低着。直惹得面馆老板瞧着二人有趣,连那生意也无心做,只是要瞧这一对公母如何破了这个疆局。
约摸这麽大眼瞪小眼地过了一刻功夫,周有财自顾出了面馆大门。留下香梅一人待着也不是,跟着去外头也不是。
那面馆老板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没戏了。」
哪知周家旺走了几步,不见香梅跟出来,转身又踅进店里道:「怎不走哩?这里头又没衣服卖!」
「谁说我要买衣服了?」
「那就买鞋!」
「谁说我要买鞋了?」
「那你到底想买什麽呢?」
「我就想买一瓶面霜儿!」
「这儿卖的是面条,不是面霜!」
香梅这才挪了脚。面馆儿这头的戏算是落了幕。
周家旺不晓得面霜在哪儿买,只得在香梅後头跟着。
香梅来到化妆品专卖店,要了一款美白的面霜。周家旺抢着付钱。
香梅心里道:「一个大男人难道也要涂面霜。」她只得叫售货员又拿了一瓶。
周家旺又抢着付了钱。
香梅忍不住道:「你涂一瓶儿还不够麽?」
周家旺却道:「不是你自个儿要了两瓶?」
「我买面霜,我自个儿付钱。你却抢着给钱,怨得了人家以为你是给自个儿买麽?」
香梅这话一出,周家旺顿时蔫了脑袋,他又不会硬献殷勤,只得眼睁睁瞧着香梅买完面霜走了。他心里却是不甘,犹疑跟在香梅後头,好在前头的女子并不赶他走开。
香梅买了面霜,心里直想找到娘一块儿回家。周家旺跟在她後头,一直走到一处没人的僻静之处。香梅停了脚脚道:「你的脚怎这麽长哩?」
「我穿四十二码的鞋!」
「我是说你干什麽老跟着我?」
周有财这憨大才乍着胆子,带着哭腔道:「你,你,你为什麽瞧不上我哩?」
「你怎麽晓得我瞧不上你?」
「你一分钱也不肯花我的。家旺说过了,姑娘家要是不肯花後生的钱,那就是她心里没有这个後生,花的钱越多,表示姑娘心里越是喜欢。你却一分钱都不肯花我的!」
香梅心里道:「怪道那周家旺给金叶花钱比流水还要清爽!」瞧眼见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委屈得像个三岁小儿似的,心里不落忍,又不晓得如何安慰他才好,顿着脚道:「我又不是金叶!」说完,转身跑开,留下个周有财像个丈二的和尚,对她的话只是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