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梅跟金叶到底年岁相当,又相邻住着,寻常虽然聊不到一块儿去,但没事还是喜欢腻歪在一块儿。金叶订了婚,香梅闲时找她,便次次不见人影。柳六娘紮着围裙,隔着厨房烟熏雾绕的窗把话传到外头,「金叶不在家,你过些日子再找她玩吧!」
香梅性直耿直,势必再问一句:「六娘,那你晓得金叶上哪不?」
「女儿大了,翅膀硬了,谁晓得飞哪去了!」
香梅一路踢着小石子儿,闷闷不乐回自个儿屋里,娘的话脚後就跟着进来了:「憨丫头,人家订了婚,早住婆家去了,你还找什麽找呢?」
原来香梅这找金叶的一会儿功夫,娘把耳朵支过了院墙呢。
「娘,金叶还没结婚,怎麽就能住婆家去呢?」
「这不是周家有钱麽,说是家大业大的,缺人手,让金叶趁早儿上手学着管管家!」
「这也不是丑事儿,六娘作什麽还得遮着掩着呢。还说她不晓得金叶飞哪去了。她会不晓得麽?」
「憨丫头,你不懂,没结婚就住到婆家去,说到底不是好听的!也只有金叶做得出,六娘是觉得没脸呢!」
这一年,香梅管理的果林收成不好,果子又不值钱。诺大一片林子,除去人工和肥料,竞是所剩无几。香梅想起顶着六月的毒日头在果林里锄草的日子,心下便觉得有点不值。
柳瑞全早就放话要把所有的果树砍掉,改种烤烟。香梅不想伺弄烤烟,烤烟开花又不会结果,老少爷们抽烟抽得牙焦黄,口发臭,香梅不相信这种害人的东西还能好过果子。但是爹说出去的话,板上钉钉。
香梅撵嘴:「爱种不种,横竖我不会帮你伺弄烤烟。」
爹闷声闷气道:「不劳你驾。就算你要帮爹伺弄烤烟,你娘也不答应呐!」
「这又关娘什麽事了?」
「你自个儿问娘去。」
香梅便去问娘。
「憨丫头,你得晓得保养自个儿了,整日风吹日晒,怕要堵坝头哩!最好把这身肉膘儿也减一减。」
香梅只觉得娘这话听着耳熟,却记不起是谁对她说过。
「减肥,又不是没减过,还不是越减越肥!」香梅小声嘟囔,并不是那麽理直气壮。反倒衬得她娘高门大嗓。
「你还有脸说越减越肥。但凡节制一些,中午少吃一碗,晚上不那麽饿死鬼投胎似地狠命找补,还能越减越肥?」
「我饿得受不了麽!」柳香梅的声音小到像蚊子哼哼,假如蚊子也需要减肥话。
「受不了?你瞧你现在胖得,就不担心娘受不了。」
「不就是怕我堵坝头!」
「你说的可真是对极了,我的亲女儿!」郑月芳两手一拍,拉开的是跳脚駡街的架势,「你既晓得娘怕你堵坝头,就该早早儿把自己嫁了,还用得着娘操这个心!
郑月芳这一招在家里很能震得住人,女儿,儿子,外加他爹,不管什麽有理没理的事,只需她这麽两手一拍,再把嗓门儿往大里撑去,没有不偃旗息鼓的。
眼下,这一招又一次灵验无比,柳香梅委屈得泪花儿直转,扁着唇,却不敢再顶一句嘴。
降服了女儿,郑月芳又换了一幅嘴脸,道:「过些日子,跟娘一起去镇上买瓶面霜擦擦你这黑脸。你没瞧见金叶那丫头,成天把自个儿涂得香喷喷的,一身花红柳绿,怪不得人家娘敢开口朝周家要八万元的彩礼呐!」
「原来娘是想要八万元彩礼钱!」香梅到底心有不甘,肥着胆儿顶了一句。
「我倒是真这麽想,可是我女儿也得值这个价呀!」郑月芳索性把话说得更直白。
爹把果林所有的果树都辟成烧柴的时候,香梅已经在家里捂了两个多月。她的黑脸膛是捂白了些,可是她的短脖子和扁平脸却是天生的,只有脸上一双眼睛透着水灵,偏偏那眼眶四周又布满雀斑,脸一白,更显得黑白分明。
最要命的是,这一捂,身上的肉吹气似的见长。那粗胳膊粗腿,倒是捂去了一层黑皮,就像那水磨的豆腐般,又白又嫩,虽比不上金叶那杨柳依依的身态惹人怜爱,倒也别具特色,可惜识货的人不多,眼下一个也没见着。
娘有时候朝着香梅叹气,有时候又朝着香梅微笑。香梅晓得娘这是为自己煎熬呢,她是怕自个儿真在家里堵坝头,所以香梅在家捂着的这两个多月,把自己的倔脾气收起了不少,娘说什麽她都听着,娘叫做饭便做饭,娘叫绣花就把绣花针权当棒槌使着,娘叫织毛衣就挥着四根竹织针扭扭缠缠。只是,无论做什麽,香梅都是觉得别扭,压根儿不如上果林压花或者疏果来得快意。可惜爹早把果林变成了烤烟园。
那天,娘叫香梅一块儿上镇赶集,香梅便二话不说跟了去。
娘说,等等,不能就这麽粗枝大叶地去了,你先洗洗头,再把那件粉紫的的长袖衫穿上,别忘了那双银白缕花的中秋鞋。
香梅不明白赶个集怎麽还要这样讲究,但她还是听话的把自己收拾一新,娘是为自己好,她明白。
香梅这一收拾,又耽搁了一些时辰,等母女俩上路,日头儿已经探出树梢头了。
一到镇上,香梅和娘就碰上了剃头匠范保成。「怎麽这时候才来?」剃头匠埋怨道。
娘的嘴也不善:「好你个剃头匠,你介绍的那人不是也没来,倒怨我们来得迟。」
香梅这才明白娘为什麽叫她又洗头发又换衣服……买一瓶面霜用得着这样隆重?
「谁说人家没来?那面馆里坐着的不是?」剃头匠带头领着母女俩朝面馆走去。
那面馆里坐的可不就是周家老大周有财。饶是坐着,依旧是挺壮观的一个肉墩子。
香梅的脸刷地红到脖根儿。剃头匠笑呵呵的,「这不用我介绍,你们二位只怕自个儿都知根知底了。还是让你们年轻人自在玩吧!」
郑月芳还怕女儿挑三捡四,临了,不忘压着嗓门警告女儿一声「要不想堵坝头,就好好跟人家处着。你比人家也强不了多少,你八两,他才够半斤。」
说实在话,郑月芳瞧这周家老大的眼神儿,不亚于高老庄老高瞧他家的妖怪女婿,要不是看在周家有钱的份上,她还真有点替女儿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