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六道,酒过三巡。男伴女伴就被请入别室短兵相见。柳六俩口子不放心憨女,可惜没长出千里眼顺风耳。好在,屋子外头就是院子,窗户又开得低,嵌着玻璃的窗棂格子裂开的一道指肚儿宽的缝成对了这对老家伙。
屋里,柳香梅和周家长子还没开谈,外头,柳六俩口子早布好了阵,四只眼睛就像嵌进了窗户似的。
「你们家打算要多少彩礼?」周家长子开门见山,倒是省去了所有的客套。不过,来者是客,客有客的礼数,这厮如此直白,怕也是憨大一个。
「你们瞧着给就是了!」柳香梅的招数是柳六俩口子早设计好了的。
「那,我们家按寻常娶媳妇的数目给,行不?」
这怎麽行,柳金叶可是天鹅窝里的凤凰。按寻常娶媳妇的数目给,那只能娶寻常女人。这周家长子不只憨大,可见还没眼色,不晓得柳金叶是女人中的极品麽?
柳六俩口子交待的数目,比寻常娶媳妇的数目要高出好几倍,明白说,也是估计他们周家出得起这笔财礼。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盼的不就是这麽一回。
柳香梅一听,可有点急眼了,「那太少了!」
「到底要多少,你们倒是给个实数啊!」
柳香梅这下可真不敢说出实数,要吓跑了这家男人,柳六俩口子准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你晓得不,金叶可是我们这方圆百里数一娄二的美女!」期望值跟实际价码差别这样大,柳香梅觉得可能是产品的广告力度不够,她有必要提醒这个男人,他家兄弟娶的可不是普通女人。
「美貌又不能当饭吃!」这没眼色的家伙小声嘟囔,也幸亏他小声,要不然,这屋子隔音效果这样差,柳六俩口子还不冲进来撕了他的嘴,谁说美貌不能当饭吃,他们老俩口可不就是指着女儿的美貌过下半辈子。
「你总算承认金叶是美女,而不是普通姑娘了对不对!」
「那倒是!要不然,订婚就送三十桌席面,谁家姑娘有这待遇?」
「你既然承认金叶是美女,那就好办。再出个数吧,是美女的彩礼数哦!」柳香梅把「美女」两个字说的特别重。
「那,就这个数!你看怎样。」周家长子伸出一只手,手上的每个指头代表一万。
这跟柳六俩口子出的价码还差一半。
「还是太少了!」
屋里的这两个,像在菜摊子上买卖大白菜一样讨价还价。
「我的姑奶奶,那你倒是说个实数啊!」敢情,这家伙爱扮孙子,眼下一着急,又冒出个「奶奶」!
「哎!」柳香梅再不会错失这机会,脆脆地应了一声。
「刷」地一下,周家长子这张脸,又红得通透,彻头彻尾一个蕃茄男人。
「他大伯,香梅,不急,先喝口茶水润润嗓子!」柳六娘不失时机,端了两杯茶进屋。实际原因是,屋里的情势大有失控的危险。瞧那周家长子那架势,他要一抬屁股走了,摞下这摊子哪个收拾得来。
趁着递茶的空儿,柳六娘伸出八个手指头在憨女面前一晃,嘴里道的却是:「香梅,替六娘陪着人家大伯哥好好聊聊天,可别怠慢了。」
憨女瞧得明明白白,偏偏又怕会错了意。柳六娘端着茶盘,前脚刚出屋门,她後脚也追了出来。
「六娘,你原先不是说彩礼要少於十万就免谈吗?」
「香梅,审时度势乃真英雄,就不兴你六娘当一回英雄?」接话的却是柳六,敢情,这老家伙一直猫在门口。
「什麽英雄不英雄。香梅,听六娘的话,让周家出八万彩礼就成。往後到底还要做亲戚,不好伤了和气。」
柳香梅奉旨回屋,这下再不用藏着掖着,一出口便是:「好吧,你们周家给八万彩礼就成了!」道地的人口贩子口气。
「八万就八万,一言为定!」
可不是一言为定——一句话就给柳金叶和周家旺定了婚。不过,到底成就了一桩好买卖。所有人莫不眉开眼笑,添酒回灯重开宴,这回专程请两个「人贩子」。
黄昏时分,订婚酒宴终於结束。
黄昏的太阳已无法照进屋里,可是还不到点灯时分。乡下人用电是很省的,都害怕这种瞧不见多少钱的消费到月尾的时候,会像只老虎一样张开大口,把他们挂在肋骨上的钱咬下一大块,所以宁愿在平常的日子里节省。
柳香梅大着舌头,踉跄着步子,一步三摇晃回家中。香梅平时滴酒不沾,今天是「有功之臣」,柳六老俩口、柳金叶小俩口,一人敬一杯酒,憨女又是实心眼儿,杯杯见底,几杯下肚,就醉得找不着北,亏她还知道回家。
憨女一进屋门,先脱了鞋子,端端正正在桌下摆好;再脱外衣外裤,叠好放椅子上;又把桌子正中的筷子盒儿拖过来,胡乱拍了两下,放在饭桌另一头摆好。这是柳香梅平常上床睡觉时的动作,多年的积习,不这麽摆弄一番她是睡不着觉的。
接下来,憨女爬上桌,把头枕筷子盒儿上,手在四下里胡乱摸几把,嘴里嘟囔道,「这棉被哪去了,娘,你又把我床上棉被抱日头下晒了吗,快帮我收进来。」
郑月芳正在屋里看电视,听见外头的动静,走出来一瞧,女儿已经躺桌上睡着了。
「香梅,快醒来,你怎麽把饭桌当床了?」
「棉被!娘,要棉被!」
「醒醒,憨丫头!」
「别动,我要睡觉!」柳香梅嘟囔,嘴里呼出的酒味能熏醉人。
「快醒醒,这是饭桌,要睡也得去床上睡啊!」郑月芳明白女儿是喝醉酒了,可惜她没有搬得动香梅的本事。
柳香梅翻一个身,饭桌四条腿儿嘎嘎作响。
「no,holdsomeone’salcohol……」
「再来一杯!」
「……」
无奈,郑月芳只得上厨房做了一碗醒酒汤。女儿睡饭桌上固然不雅,不过,这女人还指望了她酒醉醒来,好打听一下柳六俩口子到底合大女儿卖了多少钱。这才至关重要呐,要不然,郑月芳这一整个晚上,如何能睡得着。
郑月芳端着一碗醒酒汤,扶着女儿的头,正要往她嘴里倒,憨女嘟囔道:「我……不要!no……Lessalcohol!」
接着手一扬,她块头大,力气也不差,把亲娘拨了个趔趋,一碗醒酒汤儿并一块青花的大磁碗,顿时在地上摔做八瓣。
郑月芳有点着恼,可是女儿正在醉中,她有气发不出。只好出门口尖着嗓子唤自家男人:「柳瑞全,你还不回来,你女儿酒醉了,撒酒疯呐!」
柳瑞全正在隔壁柳六家陪凤梧坪的客人聊天。听婆娘这叫声,堪比家中失火。
老实男人拔脚就奔回家,後头还跟着一干来自凤梧坪的热心客人。隔壁屋有事,大家自然没有不去帮忙的道理。乡下人家,没什麽娱乐,顺带着瞧瞧热闹,找个乐子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