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憨女正傳 卷一 — 第十一章、給你相個好女婿

临近晌午,日头开始慢慢变毒,那是逼人回家了。

香梅打眼望望果林乏着亮光的翠绿叶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一早上的时辰,光锄了三垄地。正赶上桃树挂果、野草疯长的时节,野草跟桃树就像对头样争着日头和泥土。因为树上挂满果子,爹不敢打除草剂,她倘是慢一点手脚,水密桃的收成就要落下一分。水密桃越来越不值钱,一年的收成,未必抵得上人家出国一个月挣下的钱。

在柳林村,像她这种年岁的女子,不是出嫁,便是出国。出嫁的女子拿的是结婚证,出国的女子拿的却是旅游签证,一回只能在外国待一个月,等签证时间一到,又侯鸟样飞回柳林村猫一段时间,再等着第二次的旅游签证通过。说是旅游,出国一回,挣来的钱却是柳林村的人干上一整年也挣不着的数儿。这些女子国外国内来来往往,横竖是打着旅游的幌子,公家人是管不着的。

香梅也想去,横竖,自己还学着英语呢,再说了,也不怕吃苦。

可是家里家外的人齐齐断言,外国人精刮得很哩,把你个憨女子卖了,还骗你给他们数钱。香梅未必就相信外国人个个都三头六臂。可是明眼见的,柳林村敢去出国旅游的「女子」,没有一个不端着麻雀窝窝飞出的凤凰谱儿。香梅端不来这架势,只得打消了出国的念头。

柳林村的婆姨们眼毒得像马蜂刺儿,哲谁谁都得长个大包儿的。背地里,这些自以为凤凰的主儿却不晓得被婆姨们背地里喊做「鸡」,有时光是一个「鸡」彷佛还不解气,得叫「洋肉鸡」外加一口唾沫才过瘾的。又尖又刺的「鸡」字,伴着牙疼似地嘶拉着长长的尾音。彷佛人家她们亲眼见着这些女子出国「旅游」的女子就做下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其实,凤凰也罢,鸡也罢,谁也没拿这些婆姨们的话当回事,她们自个儿要牙疼,疼死罢例;要眼红,红死罢例。全柳林村,在乎的只有香梅一个,香梅见多听多了,她甘拜下风,自认端不来凤凰的架子,更听不得那牙疼似的「鸡」字。若是有人朝自己喊这麽一句,香梅认定自个儿非得跳进柳林村下头最深的五龙潭不可。自己既不是能出国旅游挣钱的主儿,便只得老老实实跟着爹整治果林。

眼下,野草已经长得漫过人的腰身,窜过一些低短的桃枝,彷佛斜地里伸出来的一只只手,手一探,便要把那些刚从叶缝里探出脑袋的半大桃儿摘走似的。水蜜桃虽然值不了几个钱,可是香梅不能任野草遭塌了果林。她低下头来,锄把儿唰唰唰地,又锄完了半垄地,日头落入果林的光线已经映不出影儿了。香梅拢了拢松散的头发,朝果林深处喊道:「爹,爹,回家了,日头毒逼人哩。」

果林深处传来闷哼的应答,那是香梅爹柳瑞全永远也没敞开过的嗓门,总是那麽嗡声嗡气的,活像一个闷罐子。这跟他的性格儿很能对得上路数。柳瑞全平日话不多,但说一绝不会变成二。家里家外的事情,小事儿是婆娘郑月芳做主,大事儿没他点头可不成。夫妻俩,倒也配合得天衣无缝。

又过了半晌,柳瑞全才从果林深处走出来,四处一探头,并没见着女儿的身影。又往前走了几步,一边道,「香梅,回家了!你先走了麽?」

「爹,别过来,我施肥!」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传出柳香梅的声响。

「施肥?」柳瑞全一脸惊诧。今天的事儿是锄草,女儿这施的是哪门子肥?

彷佛是父亲肚子里的蛔虫,柳香梅又道:「是有机人工肥,爹,快好了!」

柳瑞全这才明白女儿正干着的事儿。这果林里没有厕所,人的三急一来,就只能就地解决,说是施肥,倒也真是那麽回事。

这种事,要是别人,还真说不出口,滋儿的声响大了点,蹲下多哼哼一声都怕人听了去,能闷声不响解决了绝不敢闹出大动静,又不是什麽长脸的事情。这憨女倒好,还嚷着施肥、还快好了!倒真是憨得名幅其实。

隔一会,柳香梅从灌木丛中钻出,见爹还等着,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臊眉搭脸,往前头走了。幸亏,这憨女还晓得脸红。

回到家中,柳瑞全看见亲妹子来了,也只是闷声闷气道一声:「来家了!」反倒是香梅,她跟小姑是天生的亲,问罢柳水清一儿一女……她的小表弟和小表妹的学习,又问小姑子家上个月下的六只兔羔儿,母牛下崽子没有,地里头蔬菜的长势,上回集上看中的那件深蓝色短袖衫买了没……叽叽刮刮,没完没了。

柳水清揽着亲侄女的肩头笑,「偌大个姑娘家,就晓得惦记那兔羔儿母牛的,也不晓得问问姑今个为什麽回来。」

又道:「今儿瞧着瘦了些,还学英语麽?」

好在柳水清并不真关心侄女是否还魔怔学英语,香梅便挑了个最不碍事的答道,「那麽,姑,你为什麽回来呢?」

「为什麽?还不是为了给你相个好女婿。」

香梅的脸便红了。虽然自已不想做「堵坝头」,像是听别人这样急赤白脸地讲出来,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香梅,你别不好意思。姑是说真的。你先去吃了饭,姑再跟你好好掰扯。」

香梅虎拉拉扒了几口饭。娘和姑正在外间一递一扯地论谁家女子嫁得好,哪家出国旅游的女子带了乌青的眼眶和染了五道指印的红肿脸颊回家,指定是外国人难伺候,这钱也不是那麽容易挣的……

香梅绞着手绢儿,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地听。

姑跟娘掰扯完这些鸡毛蒜皮,才回过头来道:「香梅,我真该好好跟你说说这个吴老二和他的家底儿。」

郑月芳藉故走开了。当娘的不好和女儿当面锣对面鼓地掰扯婚姻大事。

郑月芳进了厨房,厨房的门遭老鼠啃出了几个洞,郑月芳的大嗓门从那些洞眼里传出来,她跟柳瑞全说的也是那个凤梧坪吴家老二和他的家。

柳水清和侄女儿进了香梅睡的西屋,二人拉着手在床沿上坐下,柳水清道:「香梅,姑说的是真心话,这个吴老二家可真是个殷实人家哩。人家都说姑嫁的不错,姑的家跟这个吴老二家比起来,还差人家一大截。」

「姑,这个人真名实姓就叫老二麽?」香梅垂着头轻轻问道。

「瞧我,光顾着说顺溜了。老二大名叫吴岳伦,人是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你是说他不光家庭好,人长得也好?」

「可不是,香梅。姑是真的羡慕你哩。一嫁过去,享现成的福。」

「可是,姑,这个吴岳伦为什麽看中我?」

一句憨话问得柳水清不知该从哪说起。

「要不说你憨人有憨福麽?」柳水清敷衍道。

「这个吴岳伦是干什麽的?」

「哦,干什麽的不打紧,男人麽,能挣钱就是个好种!」柳水清顾左右而言他。

「姑,你就说说呗,这个吴岳伦是靠什麽挣钱?」香梅的憨气儿——想知道的事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他麽,城里开着好大一家发廊,里头光小姐就十来个?」柳水清瞅着侄女儿那双黑葡萄样的眼睛,此刻它正一眨不眨像个孩子样盯着她瞧,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要是不打实里说话,老死後会让阎王爷丢进油锅里的。「他的钱就是这些小姐帮他挣回来的。」

「你是说,鸡!」香梅此刻的口气跟三岁的小孩并没有什麽两样。

「香梅,姑说过了,男人只要能挣着钱就是个好种,你管他干什麽哩?」

柳水清索性敞开窗子说亮话。「他从前学的是开车,可是把个老太太撞坏了,再不敢开。」

「他怎麽没进监狱,我听说开车撞了人,都要进监狱的。」

「他家赔足了钱,人家老太太不上告。」

「我想起来了,姑,这个吴岳伦可是左眉心上长着一颗痣?」香梅突然问道。

「这个,姑倒没细瞧。要不,你跟人家见个面?」

见个面就见个面。横竖,相亲现在是柳香梅的主修课,她当务之急是把自己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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