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最消沉的时候,半夏终於被瑀接回上京。
见到半夏的那一日,我刚从宫中退出。这已成惯例,逢三、六、九日我进宫去,在瑶华宫陪着陛下;瑀的职责愈来愈繁重,他不仅仅只在北卫,现在又管起了六部,除非有要事请旨,否则他只能在我出宫前,赶着在陛下眼前露个脸,又得匆匆离开。他那麽忙碌,陪伴母皇便成了我的差使。
陪伴陛下并不是繁重的工作,事实上,我总觉得自己和母皇很亲近,她待我好极了,温言款语的,从没一句重话。我陪她说说闲话,在宫苑里四处走走,有时候说说在山里的事给她听,那都是极简单的,费不了什麽力气。
陛下每回不忘问我:「蓥有消息了吗?」而我只能摇头。
陛下低声地说,「那孩子去了哪里呢?」想了想,又问,「叔叔还好吗?从春天开始,他就告病不上朝了。」
「父亲没精神,」我回答。「哥哥不见了,父王很伤心。」
父王的伤心是没有声音的,自从哥哥失踪的消息传来後,我便奔波来回於元王府与青王府之间,陪着父亲、试着宽解他;但父王似乎一瞬间憔悴了,他原本就是个不怒自威的人,在人前寡言,但现在,他在我面前也不怎麽说话了,经常整日坐在池子边发怔。我哭我笑,我摇着手求他说两句话,他也总是静静地不发一言,有时候他会移过眼来瞧我,但那目光非常奇异,好像看得不是我,而是我身後若隐若现的事物,他能这样木木地盯我盯上半日,像是看清楚了什麽,又像是什麽也没进入他眼中,然後低头再呆上半日……那神气总让我觉得,父亲是疯了!我不停地和他说话,试图让他注意我,但这样的举动能不能唤回父王的神智,仍是未知的事。接连几个月,他都这麽呆着,什麽也不做,也不进郁斋里见人办事、更不上朝了,王府里请了多少大夫,但都诊不出他哪里生病,只说是焦心过度,需要好好静养。最後,父亲的长子──元王府的大世子──不得不替父亲向陛下告病。
瑀选在这个时候来拜门,其实并不是出於他的意愿,但他也别无选择。他是打死不愿来的,但见我为哥哥的失踪伤心,瑀便愿意替我做任何事──我领着他到池塘边上见父王,我说,「父王,瑀来啦!」但父亲一无反应,只看着池子里的水纹和鱼儿。瑀和我於是按照仪制行了礼,同声喊了句:「爹。」我的声音大些,瑀的声音小,但他还是喊出声来。
父亲听我们喊他,慢慢地偏过头来,他的眼睛和瑀的眼睛对住了,但那眼神是全然空白、茫然的,过了许久,他才说:「你来了,很好、很好……」一连说了几个很好,却没让我们站起来。他又转回头去,再不看我们一眼了。
离开元王府的时候,瑀叹了口气,彷佛如释重负,又像是不胜感慨,那叹气太复杂,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他避重就轻地说:「白石李会找到蓥的,到时候,你爹就会好点了。」但过了片刻,他又说,「这是报应吗?」那话说得很轻很轻,轻的让我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我还是重重的看了他一眼。
我告诉陛下关於父亲的种种,陛下听了,神色凝重忧郁,她沉默了许久,没说什麽。瑀这时候来了,说日色将尽,催促我退出。
「也不需要这麽急的赶哪,」陛下露出一丝笑意,她问:「蓉儿现在经常来宫里了,慢慢也习惯了吧?有没有什麽不喜欢的?」
我说,宫廷很好啊,没什麽不喜欢的,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说,就是仪制繁琐,经常出错。
陛下和瑀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後,两人都笑了。瑀说,「习惯了就好。」又说,「我也经常犯错的。」
陛下只是微笑,她摆摆手,「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都累了,赶紧回去休息。」便让我们退了出去。
我和瑀在瑶华宫前预备登车,瑀按着我的手说,「等等让你见一个人。」
「是谁啊?」
「见了就知道。」
我登上车舆,只见角落已经坐了一个人,她作女子打扮,低垂着头,我正要发问,瑀从身後探过手来掩住我的嘴。
那人慢慢抬头,脸上含笑,她盯着我看了半天,低声说:「公主……不,现在已经不能称公主了,该称您青王妃。」
我听出她的声音,眼眶一下子便湿润了。我说:「半夏姊姊,你来啦。」挪着靠了过去,「我一直惦记着你。」我伸出双手想要握住她,但却只按住她的一只空袖子。
半夏仍旧微笑,她举起右手抚摸我的脸颊,轻声说道,「我的左手没啦。」她撩起左臂的袖子,袖管空荡荡的里无一物。我见了大吃一惊,但半夏似乎毫不在意,她淡淡地说,「那个晚上如果不是王妃替我乞命,半夏少的,就不会只是一只手了……」
我瞪着那只晃悠悠的空衣袖,想起那惊心动魄的夜晚,是怎麽在郁斋面前哭喊,我记得那列灯笼、记得七针白薇惊惧的神情,记得自己所发出的、滴血般的惨叫……
「我是早该死的人,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眷佑;」半夏放开衣袖,说,「王妃现在知道我是谁了,还念着要找我,这份心,莺很感激。」
她称自己是莺,不是半夏。我听了,思绪汹涌澎湃,我早知道了,我知道莺的仇人是谁,也知道是谁让她家破人亡,我更知道是谁救了她──
「我是元王的女儿。你、你还愿意来见我……」
半夏柔声说:「您是元王的女儿,但也是柳尚官的女儿。我心里恨着元王,却无时无刻不感激柳尚官的救命之恩。」她瞥了一眼瑀,慢慢地说,「而现在,您是青王的王妃了──为了您,青王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我弄回上京。」
瑀淡淡地说:「这不算什麽。元王最近不管事,看得不紧,我行事方便多了,况且你是在我府邸,他想动,怕也动不着。你人来了也好,我王府里人不多,有蓉身边的几个使女嫁出去後,她就没人陪了,怕会寂寞。过些日子,我们就要移进宫来住,宫廷大,没个可信的人跟着她,我也担心。」
莺瞧我一脸茫然不解的神气,便说:「那麽,我给王妃做个伴吧。」她按住我的手,说,「我虽然只剩下一只右手了,使针认穴还是准的,身边有个懂医术的人也好。」
「我也是这麽想的。」瑀笑着,转而对我说:「在这之前,莺会先住在城外,等一切安定了,再让她进府来。」
「什麽叫做一切安定?」我问,瑀方才说的话,好像有很深的意思,但我一时半刻之间听不出所以然来。「我身边的人,谁要嫁啦?我们为什麽要移进宫去住?你在说些什麽呀?」
我问瑀,但他没有回答,只是抿紧了嘴唇,眼神回避。
看到半夏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喜悦,那喜悦,把哥哥失踪所带来的震惊和痛苦洗去了不少,但在这一刻,当瑀露出闪躲的神色,不愿回答我的问题时,我心底的不安一分一分地升高。我扯着瑀说,「别瞒我,你快说呀!」
莺拉住我:「王妃,这是很平常的。」她说,「陛下这几年身体不好,元王又告病不朝,没人管事了……」
「那跟我没关系。」我打断她的话,瞪着瑀说。「你不要说,让瑀说,我要听瑀说!」
瑀按住我的手,示意我安静些,然後顺着思绪说话:「我预备让你从元王府陪嫁来的那些丫头,都嫁出去。七针白薇还有底下那些个姑娘,年纪都大了,该替她们择人选配。你放心,影姑姑自然是要留下的,她会陪着你。至於移入宫中,这是迟早的事,母皇身体向来不好,这些年来更糟,冬天的时候犯病,连着数十日都没办法上朝,这你也是知道的;至於你爹这麽一病,朝中的大大小小事情没人管着,全乱了套。母皇说了,秋天的时候,委我监国……」他瞧着我,好声好气地说,「我一旦监国,自然得移入宫去住,也没有再在外头置府的道理,我总不能把你丢在宫外吧,是不是?你得跟着我进宫去住啊。」
我傻傻的听着,觉得这话处处有道理,却又处处不对劲。「七针白薇她们,不会比我大上多少呀!」我说,「为什麽要赶她们走?」
「我不是要赶她们走。」瑀笑了,他说,「我只是让她们嫁出去。放心吧,青王府里没有两手空空就把人推出去的道理,我会给她们置备嫁妆,让她们风风光光地从王府出嫁。」他瞅着我,语带责备地说,「你自己成了亲,就不管别人了?七针她们多可怜,得一辈子伺候你。」
他这麽说我便不好意思了,说:「没有呀,我没想过要她们一辈子留在身边,可是也没想过要这麽早和她们分开──你这事怎麽不早些同我说呀,我也好问问她们是怎麽想!」
「问问她们怎麽想?」瑀听了大笑,他说,「你呀,该不会想就直截了当的问七针『你想不想嫁人呀』,傻姑娘,你说,倘若你这麽问了,谁敢回说想要啊,不都闷着说『愿意伺候公主一辈子』吗?」
我想了想,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瑀说得有道理,真要我问,我便是这麽直直的问了。但就连我自己也不好意思说要出嫁,更何况是七针和白薇那些懂事的女孩儿呢!我说:「让她们嫁,也是件好事。」心里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事哪里怪。
我还想问些什麽,但眼波流转,一扫眼,见莺也正瞅着我,她对我微微笑了笑,很安定很平静的,我看了便放心了,其实也没什麽好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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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新电脑,所有东西都得重新适应。
新的输入法难用到一个爆炸,但真的跑好快,大概比我的手还跑得更快!
一整个下午都在登入popo,老是说密码有问题,我觉得奇怪,还以为在维修,
刚刚才发现根本不是,是新的浏览器作怪,换一个浏览器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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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换输入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