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姑姑告诉我,宫中的陛下很是忧心我的病,几次召唤哥哥进宫细问,又命姜尚官送了好些药啊、吃的来,还使青王来探病。
「青王来过了吗?」我听了,忍不住着急。我病了,模样一定很不好看,可不愿让他见着。
影姑姑像是知道我心里想的似的,安慰地说,「没给他进来,只让他在外堂坐了。」又说,「青王来宣旨的,少爷代你受旨了。」
「受什麽旨啊?」
「给你和少爷都封了邑户,给少爷了个实缺,进北卫去跟着青王学兵事去。」影姑姑笑着说。「蓥高兴极了,说这正是他想着的,这几日都跟着青王来来去去,忙得紧。」
我愣愣的问:「我也有实缺吗?」
「公主怎麽管实缺,你是女孩子!少爷是成年了,可以办事啦,自然要去学着点什麽。」
「哥哥学带兵,那我要做什麽呢?我也成年啦!」我心里想着,嘴上便问,「我的病什麽时候才会好全了呢?」
「女孩子家成年了,自然就要谈婚嫁了。」影姑姑笑盈盈地说道,「公主躺个几日,慢慢就好了。半夏小姐不是说了吗,这场病来得快,去得就慢些,要耐着性子慢慢的养、好好调补,别落了什麽病根,日後就悔之不尽了。」
我笑一笑,表示听进话。影姑姑总是担心我的,哥哥说,她和父王为了我的这场病,几日几夜不敢阖眼,只怕有什麽闪失。「你哪里什麽大病,是富贵病、小姐病。」哥哥取笑地说,但他也宠我。下朝忙完回来,便先来瞧我,见我整天躺着乏味,又说故事给我听。他说了好些有趣的故事,一个劲儿的逗我,见我笑了,才安心的回去忙自己的事。我从哥哥那里听到更多关於青王的事,在北卫里,青王怎麽说话、怎麽行事、怎麽待人、怎麽行礼……哥哥说得眉飞色舞,我脸上虽不表示,心底也很是欣喜。
我这麽一病,父王对青王的态度似乎好了些,也不挡他来看我了。他经常来。但我们总是一个躺内室、一个坐外堂地说话,中间隔着几层帐子和好些人,话是由七针白薇她们一层一层的传过来,我再一层一层的答回去,他总是说些偶染病疾,且重体健的礼数话,我也只能答些一切无恙,有劳使君之类的。我没见着他,连他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都没听到。但每次听到他来了,我就觉得格外开心。我真想同他说,他送的银丝藤花就在我这儿呢,我再不使脾气乱扔了,我会好好的存着,等病好了,再戴给他瞧。但这话我不敢说,我怕他听了会笑,只得暗暗地放在心底。
有一回,影姑姑替我们传话,等青王走了,她拿了一封信笺进来,笑着放在床边,把我扶起,执过烛来照着,让我慢慢看。
我拆了,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莫忘嘉明殿之约。」
我看了便高兴了,知道青王还是记得的。他允过的话都会办到、不会忘的。
半夏给我瞧病,她的医术极高明,慢慢的我就真正好了,起坐行走,一切无碍,原本病得变了色的削瘦脸颊,逐渐丰润起来。但父王很不放心,他不让我出漪水榭半步,只让半夏好好顾着,怕我吹吹风就又病了。
半夏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医,她说她原本在东京附近的山里隐居,祖上世代行医,从小便学医理,学着学着也就通了。「医者讲求缘分,我们是有缘的。我住山里,青王快马派人来寻我,说是公主病了,让我来瞧瞧,才下山的。」
半夏下针极准极稳,一点也不痛。她替我诊病的时候总是笑笑的,同我说一些山里的事。我喜欢她说的那些事,山中的风啊云啊水啊雾啊、耸入天顶的树和四季变化,都是我在屺山中所见所闻所熟悉的。我们很谈得来。
「你不行医吗?」
「住在山里怎麽行医,不过就是给山里的穷人家瞧瞧病,自己研究医书罢了。」她谦虚地说,「我给公主医好病,不算什麽,只因为我也是个女孩儿家,可以这般亲近公主罢了;那些奉医、大夫都是男子,他有几颗脑袋,敢说要替公主解了衣裳的下针哪!」
我很喜欢半夏,她说话的模样和态度都好,对我也好。我问她怎麽识得青王,她说,她和父亲从前也住上京。「我父亲出事惹祸,一家子都赔了进去,是青王给说话,才放过的。」她温柔地瞧我,神色却满是忧愁,「这些年来一直想着要报恩,现在能给公主治好了病,我心上也就安了。」
「你娘呢?」我问,「还有其他家人呢?」
「都死得差不多了。」她淡淡地说,「我是唯一活存的。」
「那你在山上只有一个人住了吗?」我听了有几分难过。「不寂寞嘛?」
「公主不也住过山中,说寂寞,也没什麽,过日子罢了。」她笑笑,很是愁闷的语气,「人生就这麽一场,不能报仇,只能报恩了。」
我听了吓一跳。「你有仇吗?」
「我爹当年遭人陷害,偌大的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她收了针,又让我喝药。「这仇我没一日忘过,只是报不了。」
「那恶人还在吗?」我听了很是气愤,「那人是谁哪?你同我说,我让我父王去治他。」
「那人位高权重,怕连青王都动不了。」半夏有些迟疑,她想了想,吞吞吐吐的,「公主,这话我不该说的,给公主听了不好。这是我自个儿的事,这些年来苦过痛过,也就算不得什麽了。我能这麽活着,算是运数好,能给公主医了病,也就没什麽别的指望了。」
我觉得半夏很可怜,便说:「你治好了我的病,又要回山里去了吗?」
「是啊。」她点头应是。「我在这儿留的久了,真怕那恶人知道,又寻了来。」
「你别回去了,你留下来吧。」我说,「留下来陪我,我们说说话、作个伴。我离了山上也很是寂寞,又没人陪我说话……父王哥哥都忙,顾不了我,影姑姑又成天管着我,七针白薇也是一口一个公主、奴婢什麽的,我听了都烦。你不要叫我公主了,我叫有蓉,」我指指自己,「你就叫我蓉儿,我叫你半夏姊姊,你留下来陪我说话解闷,我们作个伴。」
半夏瞠大眼,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我愈想,愈觉得自己的想法对,「你跟我住在这里,我把你当姊姊看,我们说话、玩玩,日子便有趣了。你也不要怕恶人,凡事有我哪,住在王府里不挺好的吗,谁敢欺侮你,我便去同父王说!」我问,「半夏姊姊,你说好是不好?」
半夏想了许久,轻轻叹口气,「不敢让公主喊我姊姊,公主就叫我半夏吧。」她说,「我按七针姊白薇姊的例,也喊您公主。」
「那你是愿留下来啦!」我很高兴,喊着影姑姑来,把事情说了。
影姑姑也笑着赞成,「这麽做是最好不过的了,公主身边有个懂药理的,王爷也放心些。」
半夏就这麽留了下来。影姑姑让她从金花落移到漪水榭来,我们便朝夕相处、日夜作伴;半夏会说的故事比哥哥多得更多了,除了说古记故事,她也读过书,很懂仪节。影姑姑说,半夏从前想必是哪个好人家的女孩子,「可惜家道中落,才让一个好好的小姐沦落到山林里去。」
「现在她来啦,我们好好的待她。」我说,「我喜欢半夏,她给我说的故事精采极了,都是从古书上变出来的,同样是读书,怎麽哥哥没读过这些哪?」
「蓥少爷读的是经世治国的道理,」影姑姑护卫着哥哥,「和半夏不同。算她投你的缘,有半夏陪着,公主也就不会成天嚷着无趣了,是吧?」她说,「王爷听了也觉得高兴呢,之前他也在园子里物色一些年龄相当的使女,想给你找个伴,七针白薇算是好的了,却不投你的缘法,这也不去说了。现在能找到半夏,也是我们的福气。」
我听了就笑,心里却不觉得那是父王或影姑姑的福气。我知道,半夏是青王给我找的伴,她留在身边,就像是青王在我身边似的。
我把青王捎来的短笺也放进匣子里,有时候夜里醒来,开了匣子摸摸里头的物事,心底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我想见他,想极了,我想再同他去外头逛逛。这会儿,父王应该不会再对青王生气了,他寻了医生治好了我,又给我找了个伴,他对我多好哇,父王一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