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眼前朦胧一片,逐渐清晰。有个女子倚着床榻边缘侧身坐着,原以为是影姑姑,但不消片刻便认出那女子比影姑姑年轻得多。我瞧住她,她也正瞧着我,见我醒了,含笑说道:「公主醒过来啦!」声音极其清亮,「公主别动,这会儿还没收针,动了,怕移了针位。」
脑壳里外嗡嗡作响得厉害,但已经不难受了,也可以缓得过气来。我扫了一眼四边,只见床帐遮得严严实实,心里有些奇怪。我想说话,却无法吐出音来,喉头又干又涩,嘴里也苦得很。
「公主一连病了几天,现下虽然醒了,却伤了身,要好生养着。」那女子似乎明白我要问些什麽,她一面收针,一面轻声地说道,「喝点蜜水,吃点滋润的汤,便能说话了,无碍的。」
她把长长短短的铜针,从我胸口和两手臂上抽了起来,搁在一旁的磁片上,递了出去。影姑姑探进身来,见我醒了,满脸又惊又喜,「公主醒啦!」她替我扯紧了衣裳,两眼含泪,哽咽着说:「公主你这病真吓死姑姑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姑姑怎麽活呢?」
施针的女医笑了笑,轻声地说,「公主既然已经醒了,我再开个新方子吧,昨日吃的那一剂别再用了。前头的方子多悍药,这会儿该细细调补。」
影姑姑忙不迭地称是,她替我盖好被褥,让我好好躺着,又让着女医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影姑姑端着蜜水回来喂着我喝了,我才慢慢能够沙哑地说话。
「父王呢?」我问。
「王爷在外头呢,说要重重赏那女医。这些日子,王爷被那些宫廷奉医气得……」影姑姑摇了摇头,「十六个大夫都来看过了,没一个可用的,不是说热毒挟湿、气阴暴脱,便是说心火过盛,还有说什麽外邪侵体肝气过旺的……十六个医人十六种说法,吵得不可开交,却怎麽也治不好你,王爷听得脸都变色了,直嚷着要杀人!」
我听到杀人两字便想起梦中血头血脸的那些人!「父王杀了人吗?」抓着影姑姑的手,我着急地问。
「没、没,没杀、没杀。」影姑姑安慰地说。「青王给你请了这女医过来,说她是国医,也不知道打哪来的。这女医真有点本事,说给你吃两帖药,每日行针两回,昨日吃了第一回药,行了两次针,你便退了烧,今儿个才行针,你就醒了……」她安心地叹口气,说道,「我的好小姐,你这病来得凶险。王爷悔极了,说不该唤你去郁斋,夜半风凉,这园子里树多竹多又有水,夜里阴森森的,也许是魇着魔了也说不定。唉,万幸你这会儿没事了,如果有个什麽好歹,怕那几个大夫全家大小都得赔了命去。」
我听说父王没杀人,心便宽了,只说要见爹。
不过片刻,父王便进屋来,他问:「真好些了吗?」影姑姑回身答道,「公主已经醒啦。没事了,那女医真有本事。」
影姑姑给我掀了帐子,父亲靠着床缘坐下,拿手探我的额角,见我睁眼看他,便问:「蓉儿,你饿吗?想不想吃点什麽?」
我虽不很饿,却也说:「想喝粥。」
父王皱紧的眉头一下子开展了,他放心的笑:「想吃东西就是快好了。」影姑姑听了赶紧出去让人预备。
我问:「我躺了几日啦?」
父亲给我掩了掩被角,说道,「六、七天了。你日日夜夜昏着,怎麽也喊不醒,浑身又热又烫,烧个不停。」
我说,「父王,我做了好多梦。」
「是魇梦吧……」父亲摸摸我的发,怜惜地说,「爹不该夜半让你走园子,你是小孩儿,这园子怕有什麽邪祟侵着你了也说不定。」
「我梦见母亲啦,」我哑着声音说道,「宫里起了火,好多人都死了。」
父王的脸上露出後悔万分的神气,「爹万不该同你说那些旧事,瞧,你是被吓到了。」他想了想,喊过七针,让她到郁斋取行大礼用的宝剑,挂在门楣上。又对我说道,「大礼用的剑是正器,邪魔不敢侵的,给你挂在门上就没事了。你安安稳稳地养病,调养身子,把病养好了,爹就放心了。」
「我的堂会过了吧?」我想着了重要的事,心里难过极了,「我没看到哇!」
「不打紧,等病好了,爹给你办更大的堂会。」父王接过影姑姑递来的粥,一口一气的吹着,喂着我吃,「好孩子,你好好将养着,什麽都别想。想吃什麽、想要什麽,只管说,爹给你取去。那个叫半夏的女医,我给她安置在金花落,让她给你诊病,你什麽时候好,我再让她走。」
我点点头,吃了口粥,想了想,「父王不杀那些大夫吧?」我问,「奉医馆的医人哪,父王不杀他们了吧?」
「你没事,就不杀了。」父亲笑了,他说我是个好心眼的傻孩子,「见你醒了,我就一个个的给了赏,放他们走了。」
我放心了,勉强笑一笑。
粥没吃半碗我又累了,只觉得想睡,眼睛倦的睁不开。「我要睡了。」我说。
父亲收了粥碗,让我睡下。他坐着不离开,只顾着我。
睡意朦胧中,我听见父王叹息的声音,他对影姑姑说,「瞧蓉儿这个样,跟她娘一个模样……那时候,她也是只问我杀人了没。」又说,「这麽些年一转眼就过去了。」
影姑姑低低的说道,「幸好青王找了这麽个女医来,要不,再热个两天,醒来怕也是个傻子了。」
父王的声音逐渐远了去,隐隐约约,我听见他说:「瑀看来很是在意蓉儿,我真担心……」
我本还想再多听些,但实在倦极了,迷离的意识中,我伸手摸了摸塞在枕边的木匣子,匣子还在,触手硬硬冷冷的,我手上无力,没法子揭开,但摸着了便心安了。这匣子谁也取不走的。
这麽想着,我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