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行来,长长的通渠逐渐走到尽头。知道即将到达上京,我和哥哥都兴奋极了。我巴着影姑姑,直嚷着要站出舱外四处望望,姑姑也不阻止,让我换了衣裳,跟哥哥一起到船头去。
我该怎麽形容上京、我该怎麽描述上京?那座城,那城里来往不绝的人们,那些喧哗嘻闹充斥扰嚷的声响……那彷佛就要顶上天的城楼,一座一座地绵延连接,像山峦横亘连绵。远远望过去,城楼上、城垛上,驻守在城楼上的兵士们,身上甲胄被照耀出一片光华闪烁。
水道宽阔,可容两、三艘大船来去并行,堤岸上是整块整块青石铺起的板道,两岸遍植杨柳,徐风吹起,嫩绿嫩绿的柳枝微微摆动,像整片的绿海波浪。大道上熙来攘往的贩夫走卒,穿着皂色衣裳,有肩挑两担的、拉着车的、催促牛马行路的、也有拄杖而行的,有人坐着小小的蓝布轿子,前後各有一个轿夫吆喝前进,也有人就坐着牛车或骑着小驴儿得得的走着。
穿着好袍子的富人带着几个随从,沿路看着摆摊的小贩;骑马的官吏戴着高高的帽子;抱着孩子、提着篾篮走动的妇人、穿着花花绿绿各色衣裳;盘着高高花髻的女子穿着红梅色衣裳,一派娇弱不胜柳风吹;还有路旁卧着的乞丐正数着破碗里的铜钱、出家的僧人拿眼睛偷觑着一旁卖肉末点心的摊子……
渠道虽然宽阔,但只有我们前前後後几艘船通行,其他的船只都让了道,停泊在岸边,那些船有圆圆顶的、有尖尖顶的,也有无顶只挂彩色遮棚的,有的船飘着绣带、有的船挂着各种颜色形状的灯笼,船上的人们也是各色各样的都有。
路上的人们依序进入城门,我们则穿过高高地、悬空於河面拱桥。水路一直深入京城,沿着水道延伸,两旁的景观又有不同。
起初,是低低矮矮的屋舍,穿着补丁衣裳的小孩见着船来,追着不住招手嚷嚷,再过一会儿,就看到砖瓦砌起的房舍,屋顶有斜尖拔高的,也有平平铺直的,门前有挑着担子卖事物的小贩、有开了门扉探头向外看的姑娘……水道在此处转了个弯,再通过两座弯弯高起的曲桥,只见桥上人们熙来攘往,到处都是叫卖东西、摆吃食的、闹的、喊的、说话的、跑跳的、玩耍的和争吵斗狠的,热闹非凡!沿着桥望过去,两旁都是肆坊,挂满了长长的招子,招子上面写的字在风中起舞,人群挤啊挤的来去,彷佛看不见尽头似的;沿渠两岸立起高楼,楼上坐着正吃喝的客人,菱花花样的风窗向外推开,船行经过,我看着窗内的人们谈笑饮酒,彷佛听见酒盏碰击时所发出的、清脆的声响
「真好玩!」我紧靠船栏,只恨一双眼睛生不够,真恨不得能立刻跳下船去,到那些人群里转上一转。「哥,我们下了船,你带我来这逛逛!」
哥哥比我收敛些,他听了,只是拘仅地点点头。但我看得出来他那强作镇定的神情底下也有着压抑不住的惊讶。他瞠大了眼睛,默默地看着,深深地吸气。
这一路上我们经过的那些村庄城镇,也不乏繁华热闹的,原本以为它们都够大、够壮丽、够令人惊讶的了,但给上京这麽一比,可全都比下去啦!「原来父王是住在这麽大的城里!」我问,「这城是归他管的罢?是吧,哥哥?这城是归父王管的吧?」
哥哥没有答话。青王说话了。「上京是陛下的国都。」
我回过头望他,「那陛下住在哪呢?」
「再往里走一些,走到这城的中央,就是禁宫了。」他走到我旁边,低下头,靠着船栏同我说话。「从这里也能看见宫廷,不过,只能看到招仙台。哪!就是那山上的台子,」他扬手指给我瞧,「夏天的时候,宫里的人会在台上乘凉,从那儿可以了望整座上京的风光。」
「我们等会儿也会到那去吗?」我扯着他的衣袖问道。
「渠船是走不进去的,得换船再行。」青王笑着回答。「况且,没有旨意,你是不能随意进宫的。」
哥哥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我看到父王了。」他指着远远的岸边说道,「蓉儿,你瞧,父王在那儿!」
远远的、远远的渠岸边,成群的人集结在一处。他们穿着墨色衣裳,系着各种颜色的腰带,有白色的、有紫色的、有黄色的也有绿色蓝色的,阳光下,衣服上的彩色丝线和腰带相辉相映、闪烁熠熠……他们高高举着旗帜仪帐、金色的厹矛,前排是五色马队,而在那些披彩挂绣的队伍之前的,是骑在黑色大马上的父王。
「啊啊!」我嚷了起来,使劲挥手。「是父王哪!哥,爹来接我们了!」
但当我撇过头去看青王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来,静静地立在哥哥身後。他的脸色在转瞬间变得很严肃、很冷、很森然,彷佛随时就要发怒,但还隐隐地在积蓄着那怒气。
我看着他那诡谲的神气,一瞬间,初抵上京的喜悦,像是被倒进了这冷冽的春水中,阴寒的感觉一下子就从心底深处整个儿的涌了出来。我不明白那是为了什麽,也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但我总觉得,有些事就要发生、就快发生了。我怕那种感觉,却又不知为什麽的明白,自己是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