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一年,1999 — 失去

1999年,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依往例我还是回家探望爸爸,通常我会星期五回家,星期日回台北,但因为学校要期中考,还有一大堆分组报告要完成,我不能缺席,所以跟奶奶说好我要提前回去台北准备学校的功课,请她多关照爸爸,上台北前,我到爸爸房间跟他道别,跟他说等我考完试救回来陪他,他说他想吃蚵仔煎,於是我买了一份回来给他後,连忙的赶回台北。隔天,晚上七点,手机响了,是表哥打来的电话,电话里他口气匆忙的说:快回来你爸自杀了。

我的眼泪随即在眼眶中打转,然後请朋友载我回家。一到家,只见两个警察在爸爸的房里作笔录,奶奶瘫在地上,爷爷则抱着爸爸的身体不停的叫着爸爸的名子,表情显的歇斯底里,叔叔要我跪着双手合十。爸爸的眼睛是张开的,左手握着一把美工刀,右手一把铁鎚,手腕上两道刀痕,左胸口一个被钉子穿透的伤口,没有大量的血,他已经瘦的连鲜血都没有了。无论我怎麽说他都不肯把眼睛闭上,奶奶说他在等哥哥回家,可是,哥哥在牢里不能回来,没想到爸爸竟这麽坚持,一直到火化前都不肯闭上双眼。

警察把冷气开到最强,他说检察官明早才会到,要我们保持原状,奶奶要我跪在爸爸的身旁陪他,而她自己瘫倒在我身边已经无力再说话了,只有一直放声大哭。我一直跪着安慰奶奶,不知道几点,我和奶奶都哭倒在地上睡着了

我选了一张爸爸年轻时穿着西装的证件照,请相馆做了一大一小的相框,一张当做爸爸的遗照,小张的给奶奶做纪念,这张照片到现在还是一样放在奶奶的枕头旁。这五年来,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奶奶看着它说话、流泪,思念会让一个人苍老,奶奶的眼皮不知道是不是流了太多的泪水,长出了一点一点的息肉。

爸爸的走,对我、对爷爷奶奶都是一个相当大的冲击,虽然小时候的种种让我害怕去面对爸爸,但是父子间血浓於水的情感终究不灭。但是我不能忘,不能忘记爸爸交代我的遗愿,好好照顾爷爷奶奶。

生活还是生活,虽然以泪洗面,但爷爷奶奶仍旧继续他们的生活,而我却害怕着;害怕时间继续追赶着他们的年华,当爷爷的双腿渐渐的失去知觉,奶奶脸上的纹路慢慢的深沉,我就无比的害怕。长大一直是我小时後的心愿,但长大後我竟要不断的面对沉重的生离死别。

我总是在心里不断的祈求着老天,放慢脚步,不要那麽快的夺走我身边的人,我还是个小孩,还没有学会怎麽去跟最爱的亲人说再见,还不了解如何去面对生命消逝的道理,我真的还不知道。偏偏就是事与愿违,六年後,老天又夺走爷爷的生命,爷爷等待拔管的前一刻,我心里庆幸奶奶在这时候表现的很坚强,大家都很坚强,维生器在医生拔掉管子後,一长声刺耳的哔後,奶奶终於还是崩溃了,原来她的坚强竟那麽脆弱,她哭着送走了相伴她一生的人,奶奶的人生又多了一个寂寞的理由。平常的爷爷不多话,现在也走的安详,没有任何的挣扎。

有时候,想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却常常受挫於生命的无常。长大後的我宁可自己还是个无知的小孩,不要去懂生命的悲哀,不要去嚐受时光的无情,至少到现在,我还无法豁达的向他们说再见,真的会再见吗?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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