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体会谁的眼神最深邃
怎麽体会哪种笑容最珍贵
最忘不了什麽事是你最放不掉
忘不了的黑暗忘不了的光
忘不了的安心忘不了的慌
正经历的人们阿那都是过程
蛋堡《过程》
那个孩子一个转身,设计成灯笼状的洋装衣袖将我桌上的笔扫落一地。
孩子惊恐地看着我,没有任何动作,愣在原地,右手还紧紧地握拳贴着她那粉红色的洋装。
我起身捡起散落的笔。
之後便蹲下使自己和孩子的视线平行。
孩子有一头深褐色的长发,长发因自然卷而有些弯度,额际上还有被汗水濡湿而贴黏住的胎毛。
「阿姨,对不起。」孩子眼神紧紧地勾着我说。
温馨。
在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小时候的温馨。
她们有一样的眼神,尽管知道自己闯了祸可能要挨骂了,可是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她们眼神中有相同的坚定,但绝对不是傲慢,她们理直气壮地去面对错误、承认错误,并且承担错误。
「没关系啦,你要小心一点,不要在这里跑步,等下撞到桌子受伤了怎麽办?」
孩子点了点头便转身,跑走。
我笑了笑,不是说了不要在这里跑步吗?还有,小孩是不是都得了不叫人「阿姨」会死的病阿?我才22岁耶!应该被叫「阿姨」了吗?
我坐回我的位子,让身体陷进沙发里,也让自己陷进思绪里。
温馨。她是我的双胞胎姐姐。
温暖。是我,我是温馨的双胞胎妹妹。
尽管我们是外表看似相同的双胞胎,但是我们的个性却是迥然不同。
温馨的颈部後方,在我们满十八岁的那个晚上,她拉着我到了一间昏暗的小店,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照片,那是家刺青店。
「因为是刺你的名字,所以想要你在这里看着。」温馨看着我说。
就这样,她身上的第一个刺青,一个「暖」字,在她的後颈。
那个晚上她睡在我的身旁,背对着我,藉着落地窗外透进的店家招牌灯光,我轻轻地将手抚上那个「暖」。
她微微地颤了一下,我的手指瑟缩住,因为刚刺完还是会有疼痛感。
「其实只是想提醒我自己,不管到了哪里、不管做什麽事情,都要想到还有你在我的身後。」温馨依旧背对着我说。
温馨的内心里对我总是有一股巨大的责任感,也许是因为我们父亲的关系吧。父亲和朋友白手创立的一家颇具规模的公司遭逢恶性倒闭,朋友还卷款潜逃,父亲则是从董事沦为一无所有的债务人,那是在我和温馨五岁的那一年。
自此,父亲便天天酗酒,他无法走出被背叛所带来的伤痛,只能将自己丢入酒精里,夜夜用酒精麻痹自己。
喝醉酒後意识不清的父亲常将母亲和我们认作使他一败涂地的那些王八蛋,父亲就这样以拳脚糟蹋着我们成长。
温馨总是义无反顾地保护着我,她让我在夜晚的被窝里抱着她哭泣,她将我在父亲情绪失控的时候锁在房间里,她宁可让父亲打她多一点也不愿父亲伤害到我一毫。
姐姐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信任和唯一依靠。
我对自己毫无办法。
十八岁那年,我们长大了,父亲终於和母亲签字离婚,母亲和我们也终於搬出了那个「家」,搬离了梦魇。但温馨和我在离开父亲後并没有和母亲一起生活,温馨和我都希望母亲能够拥有自己的人生新起点,於是我和温馨便找了一间小套房,不大不新也不豪华,但足够我们开创新的人生了,没有父亲的人生。
温馨在一家叫「Mushroom」的酒吧里驻唱,起初只是没有驻唱时会到那儿随便帮点忙,後来因为老板非常地赏识温馨,乾脆就将温馨留下作为正式员工,并固定星期五晚上为温馨的表演时间。
而相较之下,我则是普普通通的朝九晚五上班族,跟着大家的步伐行进、搭捷运通勤,我绝对不是个突出的人,总是低着头陷在大家步伐的洪流里。
温馨和我,就这样过着看似规律的生活,一起生活在一起着。
我拿起桌上的拿铁啜了一小口,因为陷进回忆里,拿铁已然凉了一半。
刚刚那个孩子从我面前经过,右手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眼神直直地盯着我。
我抬起右手跟她挥了挥,期待着她能给我些回应,但直到她步出门口那扇门,她始终没有抬起她的小手向我示意,唯有那眼神始终直直地勾着我。
温馨。
那个小女孩的眼神不断使温馨的脸庞撞击着我脑中的思绪。
温馨。
第二个月了。
这已经是温馨失踪的第二个月了。
温馨,我好想你,这已经是你失踪的第二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