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常常在小绪值班时和她天南地北的瞎扯。小绪是静冈人,刚从当地大学美术系毕业,因为厌倦工业大城的单调,加上对和歌山的淳朴风景心生向往,於是来到这,一面打工一面存钱实现梦想。小绪的梦想是能开一家小民宿,如此一来不但能天天在如诗如画的美景中作画,还能和旅人们分享这动人的美景,小绪每次说到这都不由得露出自我陶醉的神情。
「那你呢?阿秩你只身而来的原因呢?不会又是因为我吧?别乱盖喔!」
「我是箱根人但在东京新宿长大,东大法律系毕业的。」
小绪张大了口,表情就像是:你果然还在乱盖!
我还不愿意和小绪谈起我离开东京的原因,只说是因为严重的气喘,所以才决定到和歌山一面休养身体一面准备各种考试。小绪的确有着艺术家的天真浪漫,这样牵强的理由,竟轻易得被接受下来,不过我想,当有一天,我真得够勇敢,能跟小绪在一起,再提那些过往也不迟。我又将连自己都不愿想起的,那长久埋藏的记忆,赶忙再封存了起来。
由於是靠家中一笔遗产定存所生的利息勉强维持生活,在定存期满之前无论如何也必须避免奢侈,更何况祖先的基业更不容我挥霍浪费而致坐吃山空,所以在我这个月省吃减用剩下了一些钱後,我才决定邀约小绪外出游玩。自从开口与小绪约定去看电影的时间後,我天天练习刮胡子、梳理头发、戴上隐形眼镜并小心翼翼穿好昨晚搭配好的成套衣服後再出门,那些衣服都是高中留下的旧式衣服,但也许现在看来除了略显不合身外反而流露出一种复古风。刮胡子跟梳理头发则是本是日常的生活习惯,只是当了二十多年的宅男,我一直没做。至於时尚发型跟隐形眼镜,都是临时到街上张罗的,虽然忽然开始使用十分生涩,幸好有理发师跟验光师的指导,经过几天的熟悉亦已将发泥跟隐形眼镜清洁液操作得驾轻就熟。这几天出门,隔壁香舖的欧巴桑总是眉飞色舞地问东问西:要去参加什麽活动吗?原来找到工作了,今天开始去上班吗?还是交了女朋友要去约会呢?我都只是礼貌地微笑。
「总之不是因为你就对了!」我心想。
终於到了约会的前夕,我兴奋得彻夜辗转难眠。
期待了许久终於来到了这一天,除了电影场次,附近有什麽好吃的,我都已跟小绪讨论好。小绪今天是白天班,所以我在五点小绪下班时去接她,赴六点开演的电影。我忽然发现电影院走道好暗,不自觉牵起了小绪的手,没想到小绪的手已伸起等着我;我更发现电影院的座位好小,小绪的体温让人如坐针毡电影在演什麽我已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在剧情中一个拙劣的惊吓发生时,我因为小绪捏了我一下而跟着吓了一跳。两小时的电影结束後,我们按照计画到附近的酒吧喝个调酒、吃点东西,小绪很满意我们的计画。
那是一间以娃娃摆设为主的酒吧,就开在电影院旁。但最引起女孩注意的,不是摆得满满一屋各式各样金发碧眼的洋娃娃,而是一只肥嘟嘟,比娃娃更可爱的店猫。
店猫圆滚滚的,没有娃娃完美的身材比例;眼睛小小的,完全不像娃娃的眼睛一样又大又亮。但是店猫的举手头足,伸个懒腰或换个卧姿,都能引来女孩子们一阵骚动。她们手中的相机闪光灯更是闪个不停,黑夜都快给她们照成了白昼。我想,娃娃,是不真实中的完美;店猫,是不完美中的真实。完美能够取悦人,是的,但唯有真实,才能引起爱慕。
而现在坐在我面前,是既真实又完美的小绪。我实在应该像啤酒广告中的男人,因为发现一整个冰箱的啤酒,而疯狂尖叫,但是我已经醉了。能够和小绪对酌,还没闻到酒香,我早已沉醉。
其实小绪不是个很亮眼的人,我面前的她,画着若有似无的淡妆,遗忘了平时常戴的粗框眼镜,留着遮去半张脸的浏海,小小的眼睛挂在皎洁的巴掌脸上,让人联想到镶着葡萄乾的吐司面包,未施脂粉时简直就像个傻气的高校生。但是在这昏暗的酒吧,那对小小的眸子却显得格外光彩夺目,在它的照耀下,我心中的阴霾无处遁逃,全被她的天真浪漫所感染。我第一次,产生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全感,毫无抵抗地,感染了她的青春,浸淫在她因微笑而产生的酒窝中。她的话语,恰到好处,活泼而不聒噪;她的气质,温柔婉约,腼腆而不闭塞。盛着伏特加的杯子杯口抹着薄薄的一层盐,透明澄澈的酒映着那一晚我们的谈笑,在我的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小绪谈着音乐绘画,一字一句传达到我心中,都像艺术品般美好;而我,说着法律政治,我希望她听得见,我重拾的信心和抱负。在一个唯利是图的时代,还是有人追求最原始的美学山林;在一个人心险恶的社会,也还是有人,努力去打造一个保有公平正义的天平。
我永远记得我决定默默为小绪许下永远前的此刻,是多麽光彩夺目。店员嘱咐我店猫会抓人後,我轻轻但坚定地抱起店猫,用一种既温柔又坚实的力量,将牠捧到小绪面前,让在场所有女孩都羡慕不已。
这是我第一次抱猫,也是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一切都带着一种未知与期待,但我却丝毫不会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