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地想了一夜,殷颖终归是拿了岑峙冈的话来说服自己,决定放下韩予月,前往江圣崴所在的纽约。她告诉自己,这并不表示江圣崴在她心中的地位胜於韩予月,而单纯仅是韩予月能受到无方良好的照顾,而江圣崴却无人保护……如此而已。
下了飞机,岑峙冈直接载她到医院,将她以看护兼保镳的身分介绍给Aland。
「Aland,这位是ShaddyYin,是我的夥伴。」岑峙冈替两人介绍,「Shaddy,这位是Aland,是你要照顾的对象SavyJiang的经纪人,Savy的家人都在台湾,目前也都还没跟他们联系Savy的事,所以你如果有什麽需要,都可以跟Aland联络。」
「嗯,你好。」殷颖点头,和他握手,并微扯起嘴角以示礼貌。
「真巧,Shaddy也姓Yin,和Savy的妻子同姓呢!」Aland微笑,转瞬又眉头轻皱关心道:「你看起来精神好像不太好?还好吗?」
岑峙冈明白他的介怀,缓颊道:「Shaddy前两天才刚从台湾赶来,可能时差还没完全调过来──不过你放心,她很专业,而且和Savy是同乡,绝对会好好照顾他的。」
岑峙冈斜睨苍白惨澹的殷颖一眼,她立即用力挤出诚恳的笑容博取Aland的信任。
「当然,这我绝对相信。」他点头,又关切地对殷颖道:「保重身体。」
「为了怕Savy担心,我没有告诉他有人想害他,只跟他说你是我帮他找的看护,负责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所以也希望你可以尽量避免跟他提到你是保镳这个身分。」Aland说着,边带他们自走廊进入病房。
「他的眼睛……有机会复明吗?」她忽然出声问道。
「嗯,是,今天早上我们和医生谈过,就他的状况是可以接受人工角膜移植的,手术排在下个月,到时候还需要请你带他来复诊检查。」
「嗯。」她点头,悬着的心不觉悄悄降了下来。
「Savy,这位是Shaddy,她也是台湾人喔!等一下你们可以好好聊一聊。」
「你好,我是Shaddy。」她出声打招呼,让他知道她的方位。见他微微应声、视线低垂,眼神一片空茫的模样,她忍不住揪紧了心房。
「对了,出院手续我刚才已经办好了。」Aland说着,交待了些换药等琐事,然後将一些生活用品、药物等一并交给她,「不好意思,我可能需要请你们送他回去,因为外面恐怕还有些狗仔等着采访他的消息,我要先出去引开他们的注意。」
「没问题。」岑峙冈耸肩,爽快答应。
「还有谁在?」江圣崴微缩,不安地侧耳倾听环境的声音。
「抱歉,我是Ilon,Shaddy的朋友,今天来充当司机。」他进来後一直没说话,突然出声看来是吓到江圣崴了。
「喔……你好。」
「好,那我们要走罗!」Aland轻拍江圣崴两下,一边将手杖交给他,一边牵过他的手,交到殷颖手中,然後就先行离开去处理其他事务。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身躯,现在她却必须以最生疏的方式搀扶着他。
三人缓缓来到停车场,甫上车,江圣崴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求:「我要去看Lizzie,我的妻子,麻烦你们带路。」他说了医院名称、地址、病房,神色不容质疑。
自从那天早上接到医院电话,他就在半途出了意外,连尹俪曦的面都没见着。後来又失明住院,好不容易才请Aland百忙之余抽空代为探望,始得知她脑中未全数消散的瘀血位置转移,致使再度猝然昏迷不醒。由於各界记者守在院外等着采访,Aland同时必须尽速安排他做到一半的工作,已分身乏术,他只好竭力压抑自己的焦心,不敢再添麻烦。
这两天一直没接到尹俪曦转醒的消息,他的心情五味杂陈。原本一时欣喜於她的离开并非背叛,已然被忧心她的病情所取代。好不容易捱到今天出院,才有机会亲自一探究竟。
岑峙冈为难地看向後座的殷颖,两人自是心知那是他们将尹俪曦送还给江圣崴的伎俩,但冷不防地听闻这个要求,殷颖仍幽微地在心里倒抽一口气,对岑峙冈点点头,语气飘忽地道:「当然。」
岑峙冈转回去专心驾驶,不着痕迹地替她叹息。
*
一路上,後座的两人都沉默不语,反倒是岑峙冈像个路况播报员,聒絮不停地报告车开到了什麽地方、有什麽景物、天气状态、路上行人如何如何之云云,自以为在充当江圣崴的眼睛。
送他们到尹俪曦所处的加护病房,岑峙冈随性不羁地丢下了句:「你们慢看,我去放风了,时间到我会回来。」便迅速闪人。
殷颖轻声引导江圣崴方向,让他顺利坐在尹俪曦床畔,然後静默的退至一旁,穷尽所有的自制力,想假装自己不在场。
他怜惜地抚着尹俪曦纤细的素腕,不太准确地对着床头的方向低喃:「俪曦……」
他沉默了下,忧郁地皱起好看的俊眉,愁恼道:「Shaddy……我看不见,请你告诉我Lizzie她还好吗?」
殷颖暗里用力拧了自己的皮肉,忍住心中的千百个不愿意,挪近身子,定睛凝视病床上需靠插管维持生命的尹俪曦。
昏迷了几个月,她看起来消瘦虚弱了许多,和之前健康的模样完全无法相比──或许,江圣崴这时候看不见她,反而是上天仁慈的安排吧!
「Shaddy?」
「她还好。」如果活着就算好的话,「不过小心别乱动,不要碰到那些医疗器材……你太太长得很漂亮──她看起来就像睡着的天使一样。」无所谓了,既然他看不见,她不如就多说些好听话让他宽心。
「是吗?」他低声自语,思索起尹俪曦像天使这回事,莞尔对殷颖道:「她一定是的。」
「俪曦,」他轻轻磨蹭尹俪曦的手背,彷佛期待她有所回应,「这几天你不在……我很想你。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没有那幅画,你就不会出事?」
「虽然Aland曾说,是我太过宠你,才让你更理所当然地堕落……但我还是认为你是我的天使,认为你值得我付出一切,值得我给你数不尽的专宠──我就是无法不对你好、无法不爱你。」
他停顿了下,满心想着床榻上沉眠的女人,而对一旁愈显寂寥黯然的殷颖浑然不觉,「但现在我想,或许他说的对。我真的是那个一直伤害你,也一直促使你伤害自己的共犯。」
「你不在的时候,我反覆在想:或许就是我不该画那幅画、那些画,不然你也不会遇到这些意外,也不会躺在这里……我甚至在想,我可以不再画画──只求你不要离开,求你能好好地、健康快乐地待在我身边……」
「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很想知道,到底该怎麽做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才能让你、让我们都幸福?但我还是没找到答案……」
他沉哑的嗓音回荡在殷颖的胸臆,说得她心底发酸发愧,莫名疼痛不已,终於不忍地阻止他,「不要说了,她听不见的。」
他反驳,不觉提高了音量,「她听得见!她之前刚出车祸昏迷的时候,一定也是听见我在叫她才努力醒过来的……她一定听得见!」
殷颖听得难受,不由得摀住耳朵,蹲下来将身子缩成一团──好险他看不见。
见她不再打搅,他继续低诉:「俪曦,你恨过我吗?你生日那晚没回家,我想了一整夜,才发现不管怎麽样,我都不会真的恨你,也不会真的对你死心……你一定听得见我的声音,快点醒来,好吗?我永远会等你回来。」
捧着尹俪曦的手,他在上面落下轻轻的一吻,感觉两人的心好似能就此联通在一块。
又恬静地陪伴许久,推测访客时间应也差不多要结束了,他才回头叫唤:「走吧!我们明天再来。」
没有即刻听见答应,他拧眉,「Shaddy?你还在吗?」
她站起来,深长地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故做自然地搀扶他,「在,走吧。」
离开加护病房,岑峙冈果然已在走廊等候。
在走近岑峙冈之前,江圣崴听见殷颖在他耳边飘渺似无地说了句:「她是你的妻子,一定不会恨你的。」
江圣崴讶然。毕竟刚才他对尹俪曦说话时用的都是中文,对Shaddy则都是用英文,她怎麽会听得懂──对了,差点忘记Aland说过,Shaddy也是来自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