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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房租没缴,最终还是被赶出来了。
我蹲在某大楼的柱子下,膝上摆着我的老旧笔电,旁边是一箱箱行李,不是用破烂的纸箱装着就是薄薄的塑胶袋。
寒风飕飕,还好台湾不下雪,不然我真的是名符其实的雪上加霜了。
哼!我还真乐观,想着没有下雨算不错了。
露宿街头,哪里不错?
我唉了一声低下头,按下笔电电源开关,我的超级旧型又大台看起来很勇猛的笔电,喀啦喀啦很不勇猛的运转起来。
打开他干嘛呢?这年头又不是点根火柴就有地方住,而且我一点也不想见到我阿嬷,如果她知道我很蠢的把我好不容易存好几个月拿来缴房租的积蓄,全部借给我男朋友的话,不!已经是前男友了!,因为是前男友,所以当然是肉包子打狗,其实说正确一点,应该是他卷款潜逃之後,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分手了。如果我阿嬷知道,她会哭的老泪纵横,然後说她年纪一大把含辛茹苦的把我拉拔长大居然是养给别人骗的,她会不停的用拳头搥她的胸前,说她很ㄘㄟˋ心。
想当初不顾众人反对,硬是要跑到台北念大学,而不愿意嫁给隔壁的黄启田。
靠!讲到黄启田我就很不爽,已经从幼稚园跟他同班到高中我都快哭了,他还说「秀秀,你看我们真是命中注定」,吃大便都没有这麽恶心,鬼才要跟他命中注定,更扯的还是,全家亲戚祖宗十八代全部也都说「秀秀,能同班那麽久也是一种缘分,你嫁给他是命中注定」,除了我弟,因为他还不会讲话。他不是不好,大地主有钱麽,但是除了这点,其他都不好。包括他的痴肥,他的没品。
我不想再提到到那家伙了,不过比起卷款潜逃的前男友,黄启田的确好些。
但是,重点是,谁高中毕业在结婚的啊?
我都快哭了,绝对不是因为找不到地方住。都这节骨眼,我还是没办法拉下脸回家拿钱,谁叫我当初信誓旦旦的说,我到台北念大学绝对不拿你们一分一毫,我实在不能忍受他们一脸『你看吧我不是没劝过你』的表情说:「当初就叫你嫁给黄启田了,现在在他们家当少奶奶多好!」
我打了一个哆嗦。算了!还是赶快找个地方落脚再说吧。
总算在三分钟以後,电脑萤幕闪了几下,完成开机动作,把游标移到网路符号按两下,偷偷连上别人的无线网路。这位不知名人士,我秀秀诚心帮你祈祷,好心会有好报的!
租屋网站一流览下来,五位数字跑不掉,看看那些四位数字...我看我现在大概连两位数字都付不起。
走一步算一步吧!
咦?这是什麽?
徵室友!
价格:赢了免费。
我点进去:四房一厅,含家具,意者请洽...列了三个电话。
一看就像是诈骗集团。也好,就让诈骗集团明了,这世上的穷光蛋也是很多的,想着他们开心的拿着我的存款帐号准备大捞一笔,结果一打开还跟他们要钱,想到他们的赛脸我就觉得有将他们一军的快感。
诈骗就诈骗嘛!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他们又能拿走什麽呢?
我的人?我苦笑了几声。
打电话去问看看好了。
「喂?」是一个冷漠的女生声音,然後突然间有个很尖的声音,叫的很大声,隐隐约约另一个比较低沉的声音喊着怎麽是她怎麽是她,然後是整个很混乱的声音搅在一起,有叫声有说话有东西碰碰碰有桌椅喀啦喀啦「喂?」
「呃...啊嗯...请问你们在徵室友吗?」
「对。」
「呃...请问那个价格...」
「不用钱,什麽时候要搬来?」她在说不要钱的时候,好像在说厨房的米没了那样平常。
「其实我...」
没等我讲完「什麽时候要搬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板女声,很像大公司的录音转机。
「嗯...喔可以现在吗?」
「好。」电话嗑的一声挂了。要不是她背後一直传来叽叽喳喳穿插一些女生尖锐的笑声,让我觉得比较没有那麽蹊翘,我还真怀疑免费到底可不可以住。
至少还有女生也住在那里,应该比较没有问题...吧?一路上我提着大包小包想着,结果到了会是一个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住家的阴森森地方,打开门有咿呀声,还有蝙蝠从房子後面飞出来,里面都是蜘蛛网,然後女主人说,欢迎你成为我们一员,然後笑的时候红色的嘴裂的很大,脸色惨白散发绿光,有手拿着的烛灯在没有开窗户的房内被风吹的左右摇摆,然後我隔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坟墓上。
啊!!!我几乎是尖叫的下公车的。
其实这还算好的,不要晚上看到什麽影子,莫名的寒冷,或被什麽压在床上动弹不得,印堂发黑,窗外飘过什麽.....
啊!!!我尖叫的跑到马路对面。
我看了手上的住址,看看四周。一切看起来就很稀松平常,晚上的马路,几台车呼嚣而过,偶尔几个骑脚踏车的阿伯,脚踏车上挂着一个塑胶袋哼着歌,学生三三两两推推挤挤的笑闹,铁门半掩的店家,几个中年人站在骑楼下用台语聊天。
不是脏乱有奇怪场所的街道,也不是阴森恐怖几间空废墟还有庙的街道,也不是吵杂小孩哭叫喝醉酒的叔叔拿着酒瓶晃呀晃的街道。
一切再平凡不过的街道,宁静可爱,甚至有几个打扮入时的女孩刚下班。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五位数起跳的!
我想着,啊!大概弯进什麽巷子就是整个不同的世界了吧!或许是曾经哪个人从那一跃而下...
当我再尖叫的跑着的时候,我来到地址所在地。眼前一个四方方正的公寓,大概五楼高。
我把大包小包堆在路边,在大楼一楼徘徊的看来看去,怎麽看都像五位数,地上甚至没有狗屎。一些藤蔓植物从几户人家窗前垂挂下来,隐约可以看到光线透过窗帘照出来,怎麽看都是五位数啊!
上去看看吧!
按了大门旁五楼的电铃,不久大门喀的一声打开,我扛着大包小包跟着地址一路到五楼,气喘吁吁的把部分家当摆在楼梯口。一看这有专人打扫的公寓,怎麽可能免费?反正这麽乾净,今天睡在楼梯也值得。
我看看在手中颤抖的住址,看看门上的住址,看看眼前的大门。深绿色的铁铝门,框着金色圆弧框式,眼洞的地方也是金色的框式,挂着粉红色毛茸茸的门牌,上面手写着『欢迎来到露西的家』前後还画着红色的爱心。
突然门就打开了。
「干嘛不按电铃?」我一耳就认出这个冷漠的声音。
眼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黑色头发不规则的盘在头上,前额有些许头发落在脸庞,黑色镍框眼镜,细细眼角微高的眼睛、高挺的鼻子、高斜的颧骨让脸颊有些凹陷、紧抿的嘴巴,黑色贴身丝质长袖,灰色宽松长裤,赤着脚,脸上没有表情。怎麽看都不像是会挂粉红色毛茸茸门牌的人。
我怯怯的说:「露露露露...」
一声很尖锐的叫声从远到近「呀!!!你来了!」一个女孩子在她後面东跳西跳,企图看我长什麽样子。
她侧个身。
这个站在她後面的女生就比较像是露西了。为什麽?因为他穿着粉红色的贴身七分袖t-shirt,上面还画了一个很大的红色爱心跟兔子的图案,粉红色热裤,深咖啡色大卷发,用着兔子图案的发圈圈成马尾,除了擦了一点唇蜜的嘴外,没上妆的大眼跟粉红的脸颊散发出少女气息。
「她才是露西!」她仍然面无表情。
我的脸很红。
「Queen你不要吓她啦!」露西奴奴嘴,笑着拉起我的手「你喜欢我的粉红小毛卫兵吗?」
我满脸疑惑正要说出『啊?』的时候,Queen面无表情的讲话了「她指的是那个门牌。」
我看Queen一眼,Queen耸耸肩转身走进客厅,一样面无表情。
她是不是带面具啊?还是在敷面膜什麽的。
「秀秀!你喜不喜欢嘛?」露西抓着我的手晃呀晃,一个大眼盯着我。哇靠!她眼睛居然闪着漫画女主角里面那种很多泡泡的光芒。
「喔...嗯...还不错...嗯啊。」
露西开心的尖叫了一声「我就知道!」她完全不顾我的行李还在楼梯口,一股劲就把我拉进屋里「那你一会喜欢我的小粉红露西会客室!」她朝客厅张开手「当啷!」她一脸满意稚气天真的笑容。
我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哪里是小粉红,大粉红超粉红!粉红的沙发,粉红的书柜,粉红的布帘,粉红的电话,粉红的杂志,粉红的桌巾,粉红的壁纸,所有眼睛所及的,不是粉红还是粉红,反正好像只要不是粉红就会死,连电视机壳都是粉红的!还好电视萤幕不是粉红的。
一个不是粉红的高大男性坐在露西的无敌粉红会客室沙发上还真不是普通突兀。
简单的白色t-shirt,黑色短裤,轮廓明显的五官,乱中有序的短发,小麦肤色,手枕在头後,腿开开的赤脚踏在粉红色的地毯上面,眼睛盯着电视机。
这是谁男朋友?Queen?假如是的话,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露西?那也不会好到哪去,而且如果是,他怎麽可能穿白色上衣跟黑短裤,露西大概会买罐粉红色油漆,倒在浴缸里,然後叫她男朋友洗成粉红色再出来。
「秀秀!」露西的语气尽是撒娇「穿拖鞋嘛!」我低头一看,露西脚上的粉红色小兔兔毛茸茸拖鞋还有兔耳,一模一样的另外三双摆在玄关。我突然有点理解Queen跟这男的赤脚的原因。
王秀秀,房租免费,这点这点这点这点粉红不算什麽...我觉得我连自言自语都有些发抖。
我把鞋子脱掉,伸出微微颤抖的脚,套上粉红色小兔兔毛茸茸兔耳拖鞋。露西高兴的尖叫「秀秀!我知道你一定喜欢,你一定希望我们的客厅每天都可以这麽可爱!」
「嗯?呃...啊喔...」看着露西一脉期待的天使笑容,实在很难...
「智障西!下个月已经是Queen了,拉个屁票」这男的眼睛没离开电视,很无所谓的说。
露西握着我的手放开,脸上不在有天真的笑脸,瞬地变成一种很冷漠接近恶魔的脸色,瞪着他。
哇靠!翻脸笔翻书快!我打一个冷颤。
「呃...嗯...露西,其实这个小兔兔脱鞋真的还满可爱的。」我赶紧打圆场。
露西的脸瞬间又马上变回天真无邪的样子,抱着我的手「我就知道秀秀会喜欢。」我应该在她每次说话句尾加个爱心的符号「那下次你赢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
「智障西!你再耍赖阿!谁要你这种恶心的品味,还好过几天就是Queen了啦!」话未完,小兔耳拖鞋已经飞过去,他轻巧的歪个头闪开「还丢不准啦!」
好一会儿露西都没有说话,我战战兢兢的转头看她,原以为恶魔脸又会出来的,没想到是楚楚可怜的侧影,有一滴泪从眼眶正中间落下,滴在她的一只赤脚上。我想任何阿宅看到这景况,都会冲出去跟他拼命吧。
露西赤着一只脚,一跛一跛的没有说一句话走进房间。看着她楚楚可怜的背影,我正抬起我穿着毛绒绒小兔耳拖鞋的脚,想要去安慰她时
「喂!不要过去!你前一个搬走的就是因为他过去安慰她!」
我满脸疑惑的转头看他,他表情十分认真,眼睛炯炯有神,深色的眼珠好像要把人吸进去。我有点犹豫。
「你东西要一直放在外面吗?」Queen不知何时从厨房走出来端着杯咖啡,经过客厅,要进房间。突然间,我觉得这些诡异的室友,只剩下Queen比较值得相信。
「请问我的房间...」
「我带你去吧!」他不知何时走到我旁边,把手搭在我肩上。Queen面无表情看我们一眼,走进她房间,关上门「你叫什麽?」他笑容很大很阳光,牙齿就像是电是牙膏广告那样,反射的光芒很刺眼。
「嗯...秀秀。」
「秀秀」他叫我的口气跟叫智障西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有点脚软「有男朋友吗?」
突然我想起我前男友借钱的时候,喊我秀秀的口气,跟这一模一样。
我想到我的房租,想到我蹲在大楼旁,想到差点露宿街头,想到曾经我那份诚挚的情感...
我把他放在肩头的手移开,听不出语气的说:「不关你的事」我别过脸去。
他哈哈笑几声「好啦!开个玩笑呗!要不要我帮你搬?你东西看起来很多的样子」他往门口探探头。
我不敢抬头,声音有点发抖「我房间在哪?」
他双手插在胸前,若有所思的说:「尽头那一间,门应该没有锁,前一个今天早上才搬走的」他停顿一下「好啦!我不吵你了,如果今天不方便,钥匙什麽的可以明天早上再跟露西拿,她明天基本上都在,喔!对了还有,所有这间屋子的东西都随你吃阿用阿什麽的」他拍拍我的肩膀「不要想太多!嗯?」
我点点头。他把电视关掉,离开客厅。
我几乎是流着眼泪把所有行李随随便便拖到房间,把房门关上,把眼泪擦一擦,躺在床上又抽抽噎噎的哭起来,然後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
明天,一定会比今天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