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焚燒25年 — 魚塘 妓女

窗外的风,撩得人心痒痒的。那抹太阳的柔光,又催得人昏昏慾睡。在开窗与不开窗之间,我的心有了短暂的犹豫,那窗外的风,吹来的清新与活力,会让人倍觉精神,却惟恐那同样吹进来的沙尘与纸屑会玷污了属於自己的洁白天地。可是,人总是有渴望的,渴望温暖,渴望新鲜,渴望充满变化的世界。而我最终也只会,也只能选择把窗子打开,爲那迎面扑来的不寒杨柳风而沈醉,对於那些污尘,也只有徒然的忿忿罢了。

小村历来以水多而出名。早些时候,因爲本村姑娘不愿外嫁,可外村的姑娘又抢着往村里嫁,常常弄得亲连亲、亲上加亲。於是,这村子还有个别名,叫亲家屯,可见倒也是块风水宝地。

一开春,整个村南头的水就开始往上涨,连路上都是水。常常是小孩子的布鞋被粘住,陷在泥里,只把光光的脚丫拔了出来。拉车的驴一步三滑,低着头,垂着眼,闷闷地运着力气。那赶车的把皮鞭扬得高高,甩得震天响,但皮鞭始终不会落在驴身上。倘若那赶车人,真把皮鞭落在驴身上,我想驴若会说话,一定会对他的主人说:“你也来拉拉看!”

村南头有三个鱼塘,鱼塘四周开着我至今也叫不上名字的那种黄色的花。就连我住的小区里也种着这样的花,开在早春时分。鱼塘外面环着一条终年不冻的小溪。“问渠哪得清如许,爲有源头活水来。”朱熹的这句诗用来形容这条无名小溪是再合适不过了。小溪四周青草深深,我向来胆小,从不敢往深草里走,因爲那里常有一种叫野鸡脖子的蛇。而且数量还不少。就算不是深草的地方,也不太爱走,不喜欢那种湿湿的泥裹在脚面上的感觉,更不喜欢有无数想不到又说不清的脏物,粘在我的腿上。尽管那里是小孩子的天堂,可是我却很少去。虽然也很想去河里捉鱼、捕虾、捞蝌蚪、逮青蛙,拣一堆一堆的蜗牛......但慑於母亲的威严,又加上自己的怯懦,去鱼塘边上玩的次数竟是寥寥可数。但是每当夏日的晚上,躺在皎洁的月光里,吹着凉爽的夜风,听着由鱼塘传来的阵阵蛙鸣入睡,竟成了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情景。如今,纵然我仍可以享受这份清幽,却难再有当年的情趣。

离家数载,鱼塘已不再是往日模样。深草被人割了去,被开成大片大片的稻田,小溪仍有活水流,可水面上常飘浮着香烟盒、塑料瓶、方便袋、卫生巾等杂乱的脏物。草不在了,蛇自然也就留不住了,连青蛙也少了。听家人说,因爲有人收购青蛙,村里有人便打起了青蛙的主意。这倒也可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

鱼塘的主人开了家酒馆,在鱼塘里又放了条船。当然,这些都不够吸引人,便招来了一位“小姐”。我原本想,这“小姐”二字,本来是对人家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称呼,原意是敬称,怎麽到现今,倒成了妓女的代称。我是不愿意污辱了“小姐”二字的本义。所以仍叫那个女人“妓女”。

几年前回家,一时兴起,拿了个方便袋,找出母亲平时割韭菜用的小刀,跑到南面鱼塘边上找野菜。谁知竟连野菜也少有了。倒是遇到位大娘,六、七十岁的年龄,眼神是飘忽不定的,嘴里念念叨叨,左边的骼膊上挎着个柳条筐,右手拿了把炒菜的铲子,见到我,顿时高兴起来,虽然不认识,可是话却跟我越说越多。我想必定是老人孤独了,没个说话的人,也不太计较,就慢慢地听起来。

“唉,造孽啊!爲了钱,竟什麽事都干。我常跟我那儿子说,向国啊,咱不能干这种事儿啊,这不是条正道啊。唉,可他不听我的啊。真是没法了啊,没法子。唉......”

“大娘,你挖的不是芹蔴菜(音)啊。”

“是!咋会不是呢珐我挖了一辈子这菜了,咋还不认地了!就是牠,你也挖吧,丫头。”

“大娘,这个呀,真不是。我妈说,这种菜,虽然长得和芹蔴菜(音)差不多,但是还是不同的,呶,你看,这个才是。”

大娘接过我手里的野菜,凑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又看了看她自己手里的。然後笑了,说:“呵呵,可不是,倒是不一样。唉,我老了,眼花了。可是我的心,明白得很。哼!不让我看,把我关起来,还给我吃药,让我睡觉,我不吃,我那儿子就骂我,这个混账没良心的。早知他这样,我小时候就把他掐死,喂狼吃!......”

“这回,这个是了吧珐”大娘举起手里又新挖的野菜,问我。我看了眼,点了点头说:“这回对了。”接着,她就把这棵芹蔴菜扔进装满了不知名野菜的柳条筐里。

不远处的小酒馆里荡着菜香、酒香,俗气的流行歌曲、男男女女放肆的笑声、杯盘相碰的脆声悠悠传来。声音不大,却毫不客气地刺激着耳膜。几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人坐在外面的栏杆上,悠闲地抽着烟,努力把头向上昂着,刻意摆出一副傲然的姿态......

“唉,干点什麽不好,啊珐非出来卖啊珐听说,她还有个儿子,都上了大学了。她自己说,是爲了挣钱供儿子上大学,才出来干这个。哼,说得倒好听,可谁知是真是假。哦,你爲了儿子出来卖,那将来你儿子知道这事儿,他能原谅你珐我看啊,还是自己不检点,硬要走这条道儿。哼,丢人,我都替她害臊啊。唉,这世道啊,唉......”大娘还在絮叨个不停,我却实在听不下去了。天色暗了下来,几棵野菜在手里快捂熟了。心里是五味齐杂......

到了家里,和母亲提起这件事来,母亲只淡淡地说,打听这些事做什麽,咱们只管过咱们的日子。他们疯他们的,这年头,谁不都是想赚钱,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给我记住,不义之财不可取,农村人就要有农村人的本份。知道吗珐

我虽不大懂也不大赞同母亲的话,但是,那大娘的话,却仍在耳边回响。就又问起母亲这个大娘来,母亲只说,那是个疯老太婆,早就疯了。可是,我却觉得,大娘并不疯,她的神志那麽清醒,说话那麽头头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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