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琴軒 — 琴軒(31)

31

脚受伤这几两个星期,我反而如鱼得水。

除了生活不便之外,剩下的几乎都是好事了。

一改平时忙录的生活,我能够11点起床,看电视看到3点,然後吃个午餐,看了看指着4点的时钟大喊:『哇,这麽晚了?早睡的是好宝宝,我该睡了!』

再度醒来,便是宵夜时。

阿助他们也要赶毕业论文,常常便是我一个人在家。

少了那个白烂,也少了小虚和我抢电视,倒也清闲。

幸好我之前研究室去的比他们勤,所以现在才有本钱在这装死。

我不去研究室,学弟比我还高兴。

他常常打电话问我,伤势如何。

『你怎麽这麽关心我?』我问他。

「关心你啊,学长。」

『好学弟!』我又热泪盈眶了。

「不,我是希望你不会好,这样我就可以天天放假了!」他说,「问你的伤势,是因为在你快好的时候,我要做好心理准备,不然我怕跟假期告别我会太伤心。」电话那端的他笑到快抽筋了。

『混帐!我就知道!』

为什麽我周遭的人都是白烂呀?

最近几天,我清醒的时候,就一直耿耿於怀。

如同浅意识顾虑了什麽,但却无法传达到意识一样。心上虽然压着一颗石头,我却也不知道在担忧什麽事情。

有天,当刘海打电话过来时,我才恍然大悟。

如果她过来了,那麽,她如此长驱直入到了我的住所,而无处可逃的我,该如何面对她呢?

『喂?』

「学长吗?」

『刘海?』我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担心的事情成真了。『怎麽了吗?』

「怎麽那麽久没看到学长了呢?」

『会吗?』

「你都没来散步呀。」

『喔,对喔。』我都忘了还有散步这件事。

「不舒服吗?」她问。

『脚受伤了。』

「严重吗?」

『没关系,我还有一条腿,我要走遍全世界!』我突然想到周大观的一席话,不知不觉便脱口而出。

突然,电话挂断了,我愣了一下。

是我的笑话太冷了吗?应该还好吧?

我又看了一下电视,突然,门铃响了。

门外的人不断按着门铃,听起来很急躁。

我疑惑是有什麽大事,才让来者电铃按的如此急促。

慢慢起身,一跛一跛的跳到了门口,打开门,却看到惊慌失措的刘海。

『怎麽了?』我吓了一跳。

「学长,你的脚……」她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眸里打转着。

我突然感到一阵愧疚,於是低下头,默不作声。

她竟然如此为我着想,我还有心情向她开玩笑,真是惭愧。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让你担心了。』一会後,我先开了口。

「学长没事,就好了。」

『对不起。』

「没事的。」她擦了擦眼泪,强颜笑容,「学长吃过了吗?」

我摇摇头。

「我来煮吧,一起吃吧。」她进来,脱了鞋,走进厨房。

我只好坐在椅子上,望着她的背影忙进忙出。

我竟然有些感伤。

鼻头有点微红,我赶紧低头揉了揉,然後抬起头来,继续望着她的背影。

琴轩和刘海的形象又重叠了。

为何琴轩所给过我的回忆,老天又要刘海一次一次的重叠,然後才让我不断想起琴轩的身影呢?

这对刘海不公平啊!

望着琴轩的背影,我是感到满足且宁静的;可是现在望到刘海时,我却感到感伤。

我不断揉着鼻子,那伤感却无法稍稍消解。

眼眶有点模糊,我赶紧低下头,吸了口气。

为何我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呢?

「学长,怎麽了吗?」当我再度抬起头时,刘海正好端着菜出来了。

『没事的,我来帮忙吧。』我起身。

「不用的,学长坐着就好,好吗?」

『喔。』我坐回椅子上,摸摸鼻子。

刘海一共煮了两菜一汤。

她擦了擦手後,便挪了一张椅子,在我身边坐下。

「对不起,菜就这麽少了。」她说。

『我该谢谢你了,何必道歉呢?』

「学长,试试看吧。」她伸手,挟了一片高丽菜给我。

『你自己先吃吧。』

「不,我想看着学长吃完之後的表情,好吗?」

『嗯。』我吃了下去。

「好吃吗?」

『嗯。』

「真的吗?」

『要入口即化了。』

「那表示我煮的不好。」她笑了笑。

我很想报以一笑,却笑不出来,表情很僵硬。

我的心情依然很沉重,它如同铅块一般,挂在我的嘴角上。

那餐饭令我有些难以下咽。

刘海反常的健谈,也异常开朗,而我却显的沉默。於是我们成了对比。

她不断的提出话题,而我不断接受。她说,我倾听;她不说,我也沉默,於是她又会接口说下去。

我们维持着这样一个怪异的均衡的关系,直到饭局结束。

饭後,她收拾了餐具,拿到厨房。

我慢慢起身,一跛一跛的,也挣扎到了厨房。

我的脚步声惊动了正在堆叠餐具的刘海。

她转头,语带惊讶:「学长,我来就好了呀。」

『让我洗碗,好吗?』

「学长,你……」

『请让我洗碗,好吗?』我柔声,问她。

她愣了一下,欲言又止,又过了一会,才轻轻点点头。

於是,她绕过我的身边,让出洗手台。

我靠在洗手台上,倒了洗碗精,开始洗起盘子。

流水声淅沥淅沥的冲刷着我的思绪,我不断思考,心头越来越闷。

我的思绪感到复杂,堆积在脑中,像是不断被压抑,又不满而冲击着。

我不想面对刘海了,见到她的面容,我会更加愧疚。

我并非痴呆,我也懂刘海的用意,她的心境。

我背负着她的理想;琴轩背负我的理想。

我们都把心灵的归属交给了别人,自己因而剩下空虚的外壳,脆弱不堪。

如果最後,连那份寄托出去的理想都被否决,那麽,我们还剩下什麽呢?

於是,刘海只是不断的看着我的背影,追寻着我的影子,付出自己的一切,只是希望求得一点回报。

但那些回报我付的出来吗?

不,所以她注定受伤。

我愿意为她的付出回报许多东西。

只要她愿意;只要她一句话,除了爱情,我全都能奋不顾身的给予她。

因为,我喜欢她的善解人意;我喜欢她的单纯;我喜欢她的坚强;我喜欢她的思维;但我并无法欺骗自己,我爱她。

喜欢跟爱,并不能画上等号,於是,我的最後一块大饼,我无法分给她。

爱与喜欢之间所蕴含的能量,是差好几万倍的。

於是,她所希望的美好关系,便不可能。

因为最後一块大饼,早已经被剥走了。

我剩下的,只是缺了一角的心灵。

只要她不还给我;只要她不令我死心,得到答案,我便得不到完整的心灵。

就算我想付出,也无从付出。

我的灵魂便永远有着最重要的缺陷。

我该怎麽做呢?

我叹出一口好长的气,望着潺潺流水的水龙头。

水声并无法洗涤我的思绪,於是我想不出两人都不上伤害的办法。

在垦丁时,我已有了归属,早已经认清自己的情绪。

於是,我便知道,该来的只是时间早晚。

只是时间早晚啊。

洗完碗後,我走回客厅,摊在椅子上。

杂乱的思绪,似乎剥夺了我所有的能量,我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压抑。

我望着刘海的背影。

慢慢的,又感到悲伤。

刘海的压抑,比我还要严重呢。

「学长,吃水果吧。」刘海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端出了一盘苹果。

『谢谢。』我回过神。

刘海在我身边坐下来,喘口气、擦了汗,然後对我笑了笑。

我也用力牵起嘴角,对她一笑。

我叉起一个苹果後,便把盘子移到她面前,然後便转头看着电视,不让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的目光。

愧疚已经填满了全身,再见到她,我怕将会溃堤,把我淹没。

我不是那种秉持爱情没有对错,就把别人的付出当作应该的人,我尚有良知。

於是我愧对於她,却什麽也给不起,只好逃避。

刘海每转到一台,便转头问我一次要不要看。

眼神很谨慎,语调也很轻柔。

『你看什麽,我就跟着看,好吗?』我说。

「这样……」

『真的,我没有特别想看的。』

「嗯。」她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才对我笑了笑。

最後,她把频道停在一出连戏剧上。

「看这个好吗?」她还是问了。

我点点头。

她才慢慢转回头,看了下去。

她是一个很感性的女孩。

剧中有一段的剧情演到,有一个母亲养了五个小孩,但他们穷困的连饭都吃不饱。他们仅有的一个小小的房子,却也破烂的无法遮风避雨。

於是一到寒冬,六个人相偎相依,拥抱着对方,颤抖中,一起抵御冷风。

这样穷困却感情联系坚定的家庭,也无法逃过现实的摧残。

最後,还是有两个孩子忍痛被送了出去。

当刘海看见母子在屋前分离,孩子被人牵走了,还频频回着头,招手要妈妈时,她就跟那位母亲一样,泪应声落了下来。

她落泪时,只是无声哽咽,压抑着不出声音。

擦拭泪水时,还频频回头对我笑了笑。

『哭出来吧。』我於心不忍。

「没关系的,我只是有点悲伤。」

『刘海。』

「我没关系的。」

『刘海。』我放缓语调。

「嗯?」

『别再压抑了,好吗?』我心头一沉,话便说出口:『我感到,在我面前的你,并不是你真实的自己,你不断的压抑着自己的意识,这何必呢?』我看着她,语调依旧轻柔,『请用真实的你,来面对我,好吗?』

她的眼眶,更加湿润了。

泪掉的更快了,这场雨终於有了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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