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琴軒 — 琴軒(27)

27

大二下那一年,我便执笔开始在网路上写些东西了。

原本马上要写篇小说了,但总在落笔那一刹那,突然茫然,然後问自己如何落笔。

我没办法,将琴轩的姿态完整表达入文字中。

即便是她一个回眸、一个轻笑,我都无法将那些给我的感动完整表达出来。

话说小时候,老师总是夸我作文写的好。

原来这是善意的谎言,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要用力闭上眼,昧着自己的良心,这是非常痛苦的。

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感念起国文老师的伟大。

於是,我先尝试在网路上写些东西,希望能在一片挞伐之中,找到自我,也顺便磨练文字的能力。

琴轩得知後,跟我要了部落格。

2004年的暑假後,很庆幸的,我高三了,没被二一或三二退学。

琴轩也大四了。

接着便迈入2005年了。

那一年,有很多事情都变了样,令我几乎认不得这个世界了。

又或许,是我跟不上改变罢了。

大四毕业论文繁重後,琴轩便不在咖啡店帮忙了。

店长问过我,工作是否会太繁重,我摇摇头,一个人扛下当初的时段。

烘焙、磨豆、煮咖啡都只剩下自己,背影有些孤单。

感觉像是少了什麽。

原本的电动磨豆机更常用了,而手动的磨豆机则被收了起来。

琴轩不在之後,我也没了理由虐待自己。

但为何我依然留在这呢?

除了现实的考量之外,或许是因为,这里依然残留着她的气息。

每当忙到深夜,关下店门後,我不会立刻回去。

我习惯煮杯咖啡,放起音乐,独自在吧台上环视着店内的一切。

似乎就能回想起,那些过去和琴轩的对话、互动、甚至打打闹闹。

时间流动依然缓慢,因为她的气息依旧在。

我也用着那段时间,开始构思小说的情节。

鹅黄灯下,一缕孤魂,提笔苦思,便是那时的写照。

我问过店长,琴轩近来可好。

「你怎麽不自己去看她?」他问我。

『我会害羞。』

「这跟政治人物不贪污,可以列为本世纪最好笑的两个笑话了。」他哈哈大笑,走了……

最好是这样啦!

果然,他还在记恨我把他当成流氓的事。

店长死都不肯透露琴轩的近况,每次都叫我自己去找她。

而基於我生性害羞内向,也不敢去登门拜访。

於是,少了琴轩的消息的我,有一段时间,是魂不守舍的。

明天上午11点有课,我会把闹钟调成晚上10点。

然後除了自己被吓死之外,更被正好要唱歌的阿助毒打一顿。

要找给客人220元,我通常找了两个10元铜板後便恍神。

虽然在无意识之下,我得知了自己的精明,却也被客人骂了一顿,那200元也没赚到。

少了琴轩,生活便不生活了,日子越来越单调而沉闷。

我想见她,越来越想。

有天,当我看到自己把客人点的蓝山写成绿山,再用笔划掉,改成富士山时,我就知道,再下去我会疯掉。

於是,我决定去找她。

我排了休假,然後把机车擦亮,後照镜也被擦的一尘不染。

从这里可以很清楚的映照出所有事物,甚至太阳太大还能反光打下飞机。

然後,我花了半小时安抚心跳,再用了半小时到琴轩住处门口,最後用了十分钟考虑要从什麽角度按下电铃。

我还真无聊。

按下电铃後,等了一会,门开了。

琴轩走了出来。

「是谁唤醒了我?」她开门,面带微笑。

『是我,远方来的战士。』我玩心起来了。

「为何要唤起我邪恶如梅杜莎的魂魄?」

『不,公主别这麽说,如果以这样可笑的比喻来阐述大地,那麽绿草不再耀眼;花团锦簇不再芬芳;便是那天堂啊!也只是秽土,不再令人追求。』

「那远方的战士啊,可否向我诉说你的来历?」她笑了出来。

『我不过是帅气如金城武的小生罢了。』我说。

「喂。」她敲了我的头,「进来吧。」

『喔。』我摸摸鼻子。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很红。

我们进到了屋内後,琴轩的笑容似乎不见了。

她一直看着电视,沉默不语。

我则战战兢兢的看着她,不敢多说话。

她的脸色有点凝重,皱着眉,似乎心情不好。

於是,我小心的试探她。

『琴轩?』

「干麻?」

『你好漂亮。』

「哼。」她竟然不理我,连一眼都不看。

没关系,我再接再厉。

『琴轩?』

「干麻?」

『你好吗?』

「不好。」她依然没看我。

『那……』我想了一下,『那我说笑话给你听好吗?』

她没回答,於是我继续说了下去。

『你听过华盛顿砍倒樱桃树的故事吧?你猜猜看为什麽,他爸爸後来没有处罚他,反倒是夸奖他呢?』

「因为他很诚实啊。」她终於转头看我。

『不对,那是因为,华盛顿手上还拿着斧头!』我一喜,便说了出来。

结果她又把头转回去了。

我看到她的反应,愣了一下。

当初听到这个笑话,我可是笑死了,她笑点真高。

『不好笑吗?』我问。

她依然不理我。

没关系,再接再厉。

『那我再说一个好了,』我说,『有一天,有一只虫爬呀爬呀,不小心撞到了树,然後就翻倒,抱着肚子哈哈大笑,你知道为什麽吗?』

她没回话,但终於瞧了我一眼。

我大喜,说了下去:『那是因为那棵大树,它有梗啊!』

她竟然又把头转了回去。

『哇,那我再说一个好了!』我急了。

「喂!我在发烧,你确定还要继续折磨病人吗?」她终於忍无可忍。

『喔。』我乖乖闭嘴。

原来是发烧,不是我的笑话不好笑啊?

我突然想到,这个情形似乎似曾相似?

如果把发烧的人换成是我,时间在大一,那就是了。

那时我冒雨载琴轩,回到住处便感冒了。

我的脑中又浮现了琴轩煮面的神情、背影、甚至眼神。

那些记忆竟然又开始在脑中任意流窜。

心一暖,我突然有股冲动,便起了身。

『回去躺好,我去看看冰箱。』我说。

她先是一愣,随後似乎会意了,笑容终於慢慢揭起,「好,我听话。」

她起身的样子,似乎比刚才轻盈多了,脚步声也显得柔和。

她开门,进到房间,连关门的声音的很细微。

我翻了冰箱,里面的东西很齐全;连调味料也是,食衣住行都有,不对,我是说柴米油盐都有。

果然,就算危险易怒,女孩子还是会保有女孩子细心的天性。

我的手艺不好,连开火都是高三才学会的。

於是我只敢放些青菜、放了面条、傻了点盐,煮了两碗面。

倒入碗中时在加点醋调味。

面很清淡,我怕味道太浓,我如果煮出怪味会太明显。

虽然煮面不难,但我依然生疏,显得笨手笨脚的。

关火时,我已经汗流浃背了。

擦擦汗,回头一看,才发现琴轩带着笑意,在我身後。

『你来多久了?』

「一段时间了。」

『看我手忙脚乱的,都没注意到你。』我讪笑。

「你一定不常煮饭。」

『见笑了。』

我们都笑了,一起把面端到客厅。

面的雾气蒸腾,缭绕在房内,冉冉上升。

『吃面吧。』我说,『两碗都一样热,别挑了。』

「我才没有挑呢。」她哼了一下。

『没什麽好挑的,快吃吧。』

「喂!」

吃面时,我又不见光明了。

眼镜频频起雾,但我竟然有一点烦躁,只是一直觉得温暖。

「小夏。」

『怎麽了?』

「谢谢你。」

『为什麽呢?』我笑了一下。

我望着她,突然感觉到,她的表情,不知道什麽时候,便的如流水般柔和。

我微微入神了。

「你的背影,能够使人安心了。」她笑了。

『但我的正面,却使人寒心啊。』我也笑了。

笑声盘绕着冉冉上升的雾气,围绕了整个厅堂。

琴轩病的不重,我还是陪了她一天半的时间。

第三天,我便回去了。

似乎是冥冥之中就注定好的,为何我和琴轩的相遇、熟识、经历会如此离奇;却又令人感到如此稀松平常呢?

她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如同心上的肉一样,但我们是什麽关系呢?

我们似乎保持着共同的默契。但我却说不上来,於是也不说破。

她对我,是否也是这种感觉?

之後,她一有闲暇,便会来咖啡店坐坐。

通常她都会挑将近打烊的时段,来帮我招呼最後一班客人,然後一起收店。

然後我拉下铁门,一灯鹅黄依然,但不再是孤魂一缕了。

我也不再只是苦思小说或望着店内回忆。

这时,煮了一天咖啡的我,便休息了。

我会坐在吧台前,望着她煮咖啡的背影。她煮好了,便会端来,坐在我身旁。

我们的话题不多,通常是沉默的。

但这样的气氛并不会显得尴尬;也不会低迷冷清。

我反而感到不寂寞了。

她便是我的慰藉,如同之後小冰所说的山,那个白烂男子说的海。

在她身边,我感到安详,心思因而澄澈。

有一天,我问她:『你的课业不忙吗?』

「老实说,不忙是骗人的。」她笑了笑。

『其实你不必要麻烦自己常来啊。』

「你这是在赶我吗?」

『不是,我只是……』

「小夏。」琴轩打断了我,眼神映着波光,「一个人喝咖啡,很寂寞的。」

她的眼神是有灵性的。

如同一片湖,映着早晨的阳光,柔软而温柔,能够看透任何人的情绪。

同时,也安抚了我任何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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