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琴軒 — 琴軒(17)

17

琴轩是音乐系的,主修钢琴。

虽然我和琴轩已经熟识一段时间了,但我得知这个讯息时,却是大二下了。

请容我辩解一下,这并非我迟顿,而是有原因的。

我们虽然都在高雄,一起共事,但一直是不同的学校。

而我们相识的地点也是在咖啡店,而并非什麽音乐成果发表会之类的。

於是,我该知道的应该是她泡的咖啡好喝到会跑出一条龙;而不是她就读什麽系,系上有几条虫。

当我知道时,吓了一跳。

『你......你是音乐系的?』我张大了嘴。

「是呀。」她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怎麽了吗?」

『这对我打击太大了,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我在咖啡上开始画圈圈。

「喂!」

我有个习惯,遇到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我都会尽力把它合理化,使自己相信。

於是,我绞尽脑汁,说服自己这不是一场梦。

我还要继续生活,不会被这个噩耗打败,这吓不倒我的!

『你一定是个鼓手吧……』我终於找到了合理的答案,望着她。

我想起了外国摇滚乐团Thewho,他们在表演完後,都会把乐器砸烂,那个鼓手,还会装炸药在鼓中,顺便炸掉。

嗯,肯定是如此。

「我主修钢琴!」她双手插腰。

我的理论被推到火山口,掉下去,消失了。

『天啊,』我大叹,『现在音乐系的素质……』

「什麽?」她目露凶光。

『真是越来越好了,天呀,真是不可思议!』

「你转的真硬啊。」

『不,我是发自内心的。』说完,我还是心有余悸。

这打击对我太大了,我感到手脚颤抖。

送咖啡时,不小心滴出了几滴,赶紧帮客人擦了擦。

回到柜台时,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看了看到琴轩,又叹了口气。

「喂,太夸张了!」她拿起热水瓶。

我赶紧跳了起来,向松弛的皮球马上充满了气。

今天下午便下班了,与晚上的工读生交班後,又寒喧一下,便开始收拾东西。

「小夏,载我回去好吗?」琴轩问我,「我的车被朋友借走了。」

『好。』

我发动了机车,拿出安全帽,才戴上三分之ㄧ。

想了想不对,我戴了那琴轩戴什麽?

於是我又脱下,交给琴轩。

「你戴就好了呀。」她说。

『不要!』

「快点戴!」

『喂,你现在可是有求於我呢。』我坚持。

「那我搭小黄。」她竟然比我还坚持。

我只好把语气缓和:『琴轩,拜托你戴上,好吗?』

「这是不可能的。」

『就当是我拜托你,戴上吧。』

「不要。」

『琴轩,看着我。』我说,语气放到最轻,『听话,好吗?』

「我……」

『戴上它,好吗?』

最後,她静了下来,不再反抗对的戴上了安全帽。

路上,我们没有交谈。

只有机车引擎不断达达的歌唱,一路陪伴着我们到她的住所。

我突然想到郑愁予的「错误」

下了车後,气氛有点闷,於是我轻唤了琴轩。

『琴轩。』

「怎麽了?」

『刚刚听着机车的引擎声,我想到一首诗了。』

「说吧。」

『我达达的引擎声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而是路人。』说完,我看着她。

「嗯。」她只有淡淡回应一声。

看来她心不在焉。

我故意把马蹄声说成引擎声,把过客说成了路人,她都没察觉。

我只好自讨没趣,乖乖闭嘴。

後来,她把安全帽还给我,终於开口:「要进来喝口水吗?」

『只能喝口水吗?』

「什麽?」

『没事。』

「嗯。进来吧。」

琴轩和刘海一样,都是一个人住。

那是一间二楼透天的房子,一楼铺着磁砖地,我只望着通到二楼的楼梯,不敢上去。虽然我也很想。

「喝口水吧。」她倒了杯水。

『我等等能喝第二口吗?』

「你到底在说什麽呀?」

『没事,水真甜。』我很用力的喝了一大口。

她走向沙发,轻轻坐下,向後仰了仰,也喝了口水。

然後闭目,一段时间後才又睁开眼。

我则乖乖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动。

她的沉默令我草木皆兵,怕我一个不小心触怒到她就会人头落地。

这句话似乎有押韵?

「怎麽不坐下?」她睁开眼後,有点疑惑。

『我会紧张。』我说。

她听了之後,终於笑了,令我紧绷的心情舒缓许多。

「真稀奇,天要下红雨了,」她说,「坐吧。」

『嗯,我会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哼。」

过了一会,她表情又恢复严肃,「小夏,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我会很麻烦吗?」

『怎麽这麽说?』我愣了一下,放下水杯,望着她。

她的眼神先是犹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麽了吗?』

「你要照实说喔。」

『好。』

「你记得下雨那天,你来载我的时候吗?」她说。

『嗯。』

「你知道吗?当我在车站,望见你在寒冷的雨中,依然湿淋淋的赶了过来,当下,我的心中是温暖的。」她脸色稍缓。

『嗯。』

「但当你拿出雨衣递给我时,那份感动又刹时被悔恨给冲刷而吞没了,」她的脸色,又变的暗淡,「我何德何能令你这样付出呢?我知道你的善良、知道你有点傻气、我知道你的善解人意,我又怎麽还能够这样伤害你。」她的语气越来越低沉,甚至有了哽咽。「我怎麽会这样粗心呢?」

最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於听不见了。

我望着她的悲伤,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静静的沉默着。

後来,她又说了:「今天也是一样,你把安全帽给了我,如果你因为如此而受了伤,我又情何以堪呢?我不该这麽自私的啊!」

『琴轩……』

「小夏,请认真的回答我。」她打乱了我的话。

『嗯。』

「我的自私,是不是造成了你的困扰呢?」

她不说话了,而我也是。

我们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我的眉头纠结了,感染了她的忧郁。

我想对琴轩说,不是她所想的这样的,我却不知道如何对她启齿。

我竟然无法用言语表达我真实的感受。

很久很久,我才艰涩的开了口:『琴轩,你很善良的。』

「不,我很自私。」

『真的,相信我。』

「你挺着因我而伤痕累累的身躯,要我如何相信呢?」她说。

『我……』

我又沉默了一会,才让表达能力渐渐恢复。

然後,思绪开始流转。

『琴轩。』

「嗯。」

『我似乎能够表达了。』

「表达?」

『表达你的善良。』

「没有的东西,该如何表达呢?」

『不,琴轩,你知道吗?』我说,『因为你太过善良了,以至於有时候,你旺盛的同理心反而会使自己想太多了。』

她不说话了,只是望着前方。

『琴轩,真的,我从来没有这麽想过,别胡思乱想了。如此一来,你只是一昧的束缚着自己罢了。』

「这……」

『至少我一直是心甘情愿的,从来没有後悔过呀。』我柔声。

「别骗我了……」

『我的样子像骗人吗?』

「很像。」

『喂!』

她的脸色终於有了些微温度。

『相信我,好吗?』我说。

「口说无凭,要我怎麽相信呢?」

『我……』我想了一下,突然一阵勇气升起,『不然,我剁一根小指头来发誓!』

「好呀。」

『啊。』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真的同意。

我手悬在半空中,尴尬的撑着,而她一直注视着我。

我竟然找不到台阶下。

我们就维持着这样的气氛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放下手,厚着脸皮装做没事。

『对了,晚餐要吃什麽?』

「不是要剁手指吗?」

『排骨饭好了。』

「不是要剁手指吗?」

『还是我们出去吃呢?』我装死,『附近新开了一家火锅店,似乎还不错。』

「我只要看你剁手指。」她站起来。

『喂,别赶尽杀绝啊!』我退了一步,望着她。

「哼。」她又坐下。

『琴轩。』

「怎麽了?」

『虽然我很没种,又没什麽责任感,说话又白烂,』我讪讪的摸摸鼻子。『但刚刚我说我心甘情愿时,我绝对没有任何的虚假,我是真的这样想的。』

「真的吗?」她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充满了光采。

『我说的是真的。』

我见到她嘴角微微上扬,也笑了。

「真的吗?」她又问了一次,语调轻柔。

『百分之一百万的真。』

「谢谢。」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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