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自从上次到公园散步遇到刘海後,往後我只要散步的心念一动,到了那,便会遇到她,然後一起散步。
一个星期我大概会去两到三次,频率不固定,但都是近晚时分。
我到了,通常便会看到她,这是否只是巧合?
我们聊的话题很广泛,通常都是我说她听。有时我累了,或是当天特别疲倦,立场便会互换。
也有时两人都不说话,也一起走完一段路。
直到我的家教时间到了,或是晚了,我会先陪她回去,然後才开始忙碌。
回到租屋,大概都是十点以後的事了。
回到住所,我通常会先洗个澡,然後泡杯咖啡,看点书或电视,或只是什麽也不做,对着天花板发呆。
睡觉时间,大概都是两点以後。
这麽说来,我的作息并不怎麽正常。
「别仗恃着自己年轻有本钱就这样,这样很不好呢,知道吗?」刘海对我说过。
『天气真好。』
「学长。」
『怎麽了?』
「别让我担心,好吗?」
『天气真的不错呀。』
「学长!」
我愣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刘海的语气,有如此激烈的起伏。
随即,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於是放轻语气:『我尽量好吗?』
「嗯。」
如果是琴轩,她会怎麽说呢?
我似乎开始习惯,拿刘海和琴轩做比较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後,我开始习惯散步时有刘海的陪伴了。
如果哪天她没来,我是否会感到不适呢?
是否这便不叫散步了呢?
幸好,我并不需要面临这个问题,因为她一直都在。
後来连研一的学弟都知道了,我们一起散步的事情。
「听说刘同学的家境不错,学长要好好把握!」他说。
『你想太多了吧?』
「不,这是有根据的。」
『什麽?』
「学长,你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
『奇怪?』
「刘同学的心态啊,为什麽她每天都在那里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散步?」他说,「有这麽巧吗?让你天天都遇到。」
『天气真好。』我开始装死。
「我肯定,她的目的应该是去听你这个老人念经!」
『混帐,我是你学长耶!』我巴了他的头一下。
这个话题,便暂时打住了。只是我的思绪,却开始流转起来。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我不想凭自己的主观意识来断定任何人,无论她的行为举止有多麽相近,只要她不表明,我便没有权利去臆测。
况且,如果是,如果被戳破的我们,该用什麽立场来面对彼此呢?
如果不是,如果我胡乱猜想,那麽,我又该如何面对我如此难堪的自作多情?
於是,或许是我在逃避思考。
我并不想去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仅仅是想保持,当下如此单纯美好的关系。
深怕只要我多移动一步,便会破坏了这恰到好处的平衡。
於是,我选择装死,不去做任何动作。
今天晚上,兴起了散步的念头。
散步的习惯,始终改不了。
或许,我可以换一个地方散步,便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
但这仅仅是我小小的任性。对我来说,不在那个公园散步,就不叫散步了。
如同珍珠奶茶少了珍珠,便只是奶茶;到别的地方散步,就只是走路了。
这个公园给的回忆太多,我无法割舍。
我开始散步、习惯散步,都是从这里开始。
不知不觉,我已经到了公园。
刘海果然在那。
我愣了一下,才走过去,心里头有些怪怪的。
或许是刚刚学弟的一席话,让我有点在意。
把这些烦恼留在原地吧!
於是我便向她走去。
「学长,走走吧。」她说。
『嗯。』我说。
今天她的心情似乎特别好,打开话匣子便停不下来,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我有点倦了,正好也当个好听众。
「学长,要听故事吗?」
『好。』
「可能会有点无聊喔。」
『不会比我之前说的那些想法还乏味吧?』
「当然不会。」她笑了一下。
『那我就洗耳恭听。』我也笑了。
於是,她想了一下,清了清喉咙。
「从前,有个小女孩,从小便生在富裕的家庭,物质的生活应有尽有,课业升学方面也很顺遂,父母的关爱更是无微不至,是许多人称羡的生活。」她说。
我望着她的神情,有些意识到,她似乎在说自己的经历。
於是我打起精神,仔细听了下去。
「在学校团体中,她也不乏许多追求者,许多男生都爱慕着她。每到下课,班级外面走廊就围着一群男生;也常常早自修时到学校,便在抽屉收到许多情书。」她说到这,眼神突然蒙了一层灰,「可是,实际上,她并没有朋友。」
『为什麽呢?』我说。
「女生们总是说她自傲、说她太招摇,无论哪个小团体,都一致的排挤着她;而男生们便只是送卡片、送花朵,一昧的追求着她,没有人能够听她倾诉、真心互相的对待。」她说,「於是她只好封闭自己,下课时,总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的窗户旁,静静出神,不去和人打交道,但不久,这样的举动又被认为是孤癖了。」
我静静听着,不再发言,只是笑了笑,示意她说下去。
她沉默了一会,吸了一口气,然後继续说了下去:「於是,她只好把心思全部投注在课业上,来从成绩上寻求一点慰藉。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天资不聪颖的她,也考上了一间不错的大学,进而考上研究所。可是她一直是很空虚的。」
『空虚?』
「她对於快乐是什麽,一直找不到解答?」我们走到了一座凉椅,都坐了下来,她继续说:「难道真的要万事具备了?家庭、物质、朋友、外表缺一不可吗?那麽,为什麽那个女孩,只是缺了朋友,却无法感受四分之三的快乐呢?」
我望着她的神情,心情也沉重了。
「学长,能告诉我答案吗?」
和阿助一样,那也是一对无辜的眼神。
那眼神刺进了我的心中,深深紮入,我似乎能感受到一样的疼痛。
两个都是孤独而寂寞的眼神。
当阿助坚持着自我时,他替自己带来了孤独,也因此深陷寂寞之中、而刘海则是同时品尝了人群与孤独,却也陷入寂寞。
她拥有了关爱的家庭、如众的追求者,却失去了能够真心相对的朋友。
在别人眼中,她是如此富裕,却忽略了,她寂寞的眼神。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不被谅解的孤独呢?
晚风一吹,寒意便爬了上来。
刘海语毕之後,我们一直没有交谈,气氛显得沉重。
或许是坐在凉椅上,温度越来越凉,和气氛的冷静交互作用,我有点受不了。
『等我一下,好吗?』我对刘海说。
「怎麽了?」
『我去买点热的东西。』
「不用麻烦了,学长。」
『虽然我这个学长没什麽威严,但有时候,听学长的话也是必要的,知道吗?』
她愣了一下。
我笑了笑,起身,跑出公园。
我约花了三分钟跑到便利商店,选了饮料花一分钟,才拿了两罐咖啡,请店员微波。结帐时,顺便拿了几支关东煮。
回去时,我屏气凝神不让关东煮的汤洒出来,於是花了七分钟。
於是,刘海等了我约十分钟,我才回来。
奇怪的是,才过了十分钟,我回到公园时,她的表情却柔和了许多。眼神如同闪耀着光芒一般,似乎会笑。
『怎麽了?刚刚捡到钱了?』我有点疑惑。
「没有呢。」
『还是有人跟你搭讪?』
「才没有呢。」
『哇,难道你发现,其实我和金城武长的很像这个秘密了?』
「更不是呢。」她笑了出来。
『那能告诉我原因了吗?』我轻声。
她想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为什麽,刚刚看着学长为我跑去买咖啡的身影,便突然感到了一点点的温暖。」
『心情好多了吗?』
「嗯。」
『那先吃点东西吧。』我递过关东煮。
「谢谢学长。」
我拿起温咖啡,捧在手心上来回滚动,并不急着打开。
等到温度稍稍降低了,我才开了罐。
刘海吃了三分之ㄧ时,便把关东煮递给我。
『你刚刚说了那麽多,应该饿了。吃完它吧。』我挥挥手。
「怎麽好意思呢?」
『这是学长的命令喔。』我笑了笑。
「好。」她也笑了。
她吃得很慢。
等她吃完时,过了十几分钟。脸色因为温暖,气色好了许多,开始有了色泽。
我又等了一会,让她沉淀了一下,才开口:『刚刚那是你的故事吧?』
「原来学长早就知道了?」她有点讶异。
『嗯。』
「为什麽呢?」她问。
『因为你的表情会说故事。』我说,『你刚刚像是不断回忆起那些被深埋在内心的感受,像是不断揭起那些被刺痛的伤疤,真实的感受到了痛楚。而并非仅仅是旁观者般感同身受的忧伤。』
一段时间後,她才慢慢开口:「学长很细心呢。」
『不,只是聪明了点。』
我们都笑了,原本沉闷的气氛也消融了不少。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我突然说。
「嗯?」
『当你不见快乐的踪影时,它便在你的心中;当你突然醒悟到,不断追寻着它的背影时,你便离快乐越来越远了。』
她低头,思考了一下,才缓缓说道:「好有道理呢。」
『呵呵。』
「谁说的呢?」
『一个女孩。』
她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
我看了看表,也晚了,於是要刘海早点休息。
我送她到家门口,便要离去。
突然,她叫住我:「学长。」
『什麽?』
「什麽时候,再来喝杯咖啡。」她问。
『有机会的。』我说。
「别忘记了。」
『嗯。』
回去的路上,刚刚散步的情景依然浮现着。只是刘海的身影,换成了琴轩。
这并非我的执着,事实上,最早陪我散步的,便是琴轩。
当琴轩离开时,为何老天要安排了刘海来取代她的空缺呢?
她总是挑起了我对琴轩的记忆,便是连她的行为,也令我产生了错觉,似乎琴轩便在我身边,依然没有离开。
这是多麽不可思议的巧合。
渐渐的,刘海的出现,才让我又再度趋近於琴轩。
这麽说有点玄,换个方式说,刘海使我的一举一动,又开始有了琴轩的影子。
我对於琴轩的思念,一直都在,但刘海的出现,使它更加深刻。
今天的晚风很冷,却冷不醒我的思绪。
它依然炙热。
我的思念早已经飘到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