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琴軒 — 琴軒(5)

回到租屋後,进了房间,才想到午餐没吃。

索性也不吃了,往床上一倒,便要装死。

慢慢的进入了浅眠,思绪的束缚也渐渐松脱了。

从研一升研二後,便开始着手毕业论文。如果顺利,明年就能毕业。

不好意思向家里继续要钱,大学开始便自己打起工。

读完大四,便换了工作,开始兼起家教、伴读。

开始了解,现在的国中生如何白烂。

『9乘以9等於多少?』我敎的第一个学生,是个国一生。

我一进门,便问他这题,测试他的程度。

「你白痴吗?问这种问题?」他听了题目,不理不睬,只斜眼看了看我。

『喔。』我摸摸鼻子,有点惭愧。这题似乎太简单了,便换了题目,『81开两次根号等於多少?』

「你白痴吗?」

『又太简单?』我吓了一跳。

「我连九九乘法都不会,你问这个我怎麽答?」

混帐!原来他连第一题都不会,我竟然还被这家伙骂了两次白痴!

又想到我竟然要从九九乘法表教起,便欲哭无泪。

事实上,考研究所,对我来说,似乎是种赌注。

在这个不景气的时代,只怕工作会越来越短缺。加上大学毕业时,将来与大陆三通,彼岸学生便也将成为我们的对手。这消息也炒的沸沸扬扬的。

将来的对手,便不再只是台湾本岛,还有几千万个对岸的学生。

大学时期的同学们,大多都已经提早进入社会了。

有人步入职场、有人已结婚生子、甚至有人已经落得在家待业了。

但继续进修的人,多花了几年光阴,是否会有比较好的下场?

或者等我们出来,是否市场已经饱和,我们处境便更加艰困?

没人晓得。

我们被这一片现实的洪流冲击,却更加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如何困难。

於是,我们这一代,便如同飘零的游子,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现实的情况,无情的震慑了我们,给了我们一片不见绿洲的沙漠。

而我们能做的,便只是往前走。

如此而已。

於是,我的脚步越来越快了。

上了研究所後,我便像是一部机械,机械化的做着动作。

每件事,都少了意义、少了思考。

只是为了达成目的。

散步时,不再欣赏街旁的风景,我总是低着头,走起直线。

我发现,我的步伐,越来越急促;我的路线,越来越笔直,少了多余。

我的动作,不再有为何而做的想法,甚至少了情感,只是单纯的吃饭生活。

便是如此。

我唯一保留的情感,便是思念。

也只有当思念涌上来的,我才能稍稍感到自己活着。自己还有体温。

似乎在大学毕业前一年,我便开始了这样的步调了。

那时是大三升大四,与琴轩离开,似乎都是同一年。

都是2005年。

琴轩,这样的我,算是成熟稳重多了吗?

我想了许久。

当睡眠越来越沉,我心灵更加深处的东西,似乎也慢慢被掏空了。

於是,我便毫无压抑的,想到了琴轩。

她的姿态,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明。

第二次遇见琴轩,是在高雄。

那次是学测前几天,我和朋友到高雄一日游。

尽兴地玩了一天後,我们准备启程回家了。

突然有人提议,回去前,先庙里顺便拜一下。

看来,虽然考试在即还胆敢出来玩,但他们还是怕死的,最後还想求个心安。

这便跟掩耳盗铃的故事是一样的。

有一个贼,到庙里偷大钟,不小心让钟响了。

他吓了一跳,便赶紧掩住耳朵,以为这样钟声就听不到了。

但其实这只是求心安罢了,听不到钟声的只有他。其他人闻声都赶来了,结果便看到一个白痴在那里摀着耳朵,轻而易举的将他绳之以法

这些人就跟那个贼一样,以为烧香拜拜之後,神明就不会看到他们出来玩了?

但他们一群人还是去了,只剩我一个人在原地等他们。

并非我特别不怕死,相反的,我才是最怕死的那个。

我悲哀到连见到文昌帝君的勇气都没有了。

如果我是偷钟的贼,我大概连靠近大钟的勇气都没有,更不用说把它弄出声音了。

在原地等了他们一会後,我开始闲晃。

那时开始下着细雨,很细微的,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於是我也不在意。

当我无聊到开始数地上的蚂蚁有几只,共有多少只脚这种幼稚园题目时,我绕过一条巷子,停在了一家咖啡厅门口。

我仰头一看,招牌上挂着「了紫轩」

推门,我便走了进去。

进去之後,完成掩门的动作,我才发现自己进来了。

也就是说,见到咖啡厅、开门、进去、掩门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然後才是一阵扑鼻的咖啡香。

我是如何被吸引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但这给人的感觉,是轻松写意的,於是我没有後悔或茫然的感觉。

店内洒满了鹅黄灯光,放着轻轻的音乐,而歌手的声音很绵密。

令人有种飘飘然的错觉,似乎里头的空气,带走了一切的压抑。

歌曲内配乐的提琴,有加分的效果。

我似乎来到了无重力的宇宙,参考书已经是恐龙时代的事情了。

「欢迎光临。」吧台内有个女生,背对着我,没有回头,似乎在擦拭着杯具。「Menu在吧台上,随意坐下吧。」

於是我缓身坐在吧台前,看了看Menu。

那时的我,对於咖啡一窍不通,里面的咖啡名,对我来说大概等於甲骨文。

我唯一看得懂的,只有最後那两个字「咖啡」。我最大的能耐,只能分辨出,那不是可乐。

「要喝点什麽吗?」那女孩擦了擦手,但依然没有转向我。

『天气真好。』

「呵呵,要喝些什麽吗?」她背对我,轻笑了几声。

声音像果汁般,清新甜甜的。

『这里装潢也很不错。』

「是不知道要喝什麽吗?」她笑了笑。

我愣了一下,赶紧辩解:『不,怎麽可能。』

「喔?」

『是看不懂这些是什麽。』

「............」

身心一放松,我白烂的本性就显露出来了,真是可悲的本性。

店内没有其他客人,於是她边擦拭杯具边哼着歌,显得很优闲。

洗净抹布後,她才转过身来,对我笑了笑,「久等了。」

当转过身的那一刹那,我颤抖了一下,手上的Menu有些震动。

我吸了一口气。

那是曾经在图书馆,令我耿耿於怀的女孩。

「怎麽了吗?」她对我的举动有点莫名其妙,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麽吗?」

我稳住呼吸,试探性的问了她:『你还记得我吗?』

「这是撘讪吗?」她笑了笑。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呀。」

『当然不是!』

「可是我记不起来呀。」她想了一下,笑容依然不减。

『这是害羞吗?』

「当然不是!」

语毕,我们两个便相视大笑了起来。

也释尽了最後一点尴尬。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环境使人容易松懈,我们两个便像熟人般轻松自在的聊开了。後来,我开始比手画脚,让她记忆起图书馆的情景。

我比了个正方形,她点点头。

『这是一间房子。』

「嗯。」

『叫图书馆。』

「嗯。」

『我忘了占地多少。』

「…………」

『也忘了地占多少。』

「正经点!」

『喔。』我摸摸鼻子,重新比划。

『有一间图书馆。』

「嗯。」

『那天外面天气很热。』

「嗯。」

『我在里面读书,散发智慧的光芒。』

「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

「继续。」

『喔。』我摸摸鼻子,又得开始重新比划了。

这次我小心翼翼的,不加入情绪性的任何冗言赘字。

『那天,我在里面读书。』

「好。」

『突然来了一位女生,怒气冲冲扫视了全场。』

「喔,对了。」她叫了出来。

『她眼睛会喷火。』

「喂!」

『然後坐到一个帅哥旁边。』我指了指自己。

「我不理你了。」她直接背对我。

我闭嘴了一会後,慢慢试探她:『我错了,好不好?』

「知道错了?」她转过身。

『嗯,帅哥也是要谦虚,这样才对。』

她听完,又转回去了。

我赶紧陪笑:『我真的错了!』

「别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喔。』我摸了摸鼻子。

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对,想了想,才用力拍了大腿,『我还没点咖啡啊!』

「哇,真的耶。」她笑了出来。「那你要点什麽?」

『我不懂啊。』

「那我边煮,边帮你讲解,好吗?」

『好。』

她边煮起咖啡,边讲起了步骤,以及咖啡的知识。

从磨豆机、咖啡机到如何分辨咖啡豆的好坏,都大略解说了一遍。

而她的手,也从没停下来。

我像是好学的颜回,专心的听着孔子讲道。

「好了。」後来,她端上一杯咖啡,香气便散布开来。「这是蓝山咖啡,是目前最普遍流行的种类。」

『好。』我喝了一口,只觉得身子暖烘烘的,和一点淡淡的苦味。

原来蓝山,便是如此。

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便起身,结了帐。

向她道别後,便要离去了。

当我出了店门,便要关门时,她突然叫住我。

『怎麽了?』我回头,望着她。

「和你聊天,真的很开心。」她笑了笑。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也笑了出来。

「别太累了。」

『好的。』

「下次见吗?」她问。

『下次见。』我很坚定的说。

外头的细雨停了。

那杯蓝山滋味的香醇,在我关上店门时,从心中,透了出来。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