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快許願 — 快許願 (1)

01-

「哎唷,看看谁来啦!」才要将肩上的包包放下,就听见某个女人拉高嗓子叫着。

年纪约莫四十岁,大红色的毛衣正好搭配婚宴会场的艳红,她见我回了头,脸上的笑又扩大了些,「天啊!不会吧?你是语雁吗?」她又惊又喜地叫着。

「这还用说吗?难道我会带一个陌生人来吃喜酒?」爸特意翻了个白眼揶揄着,这话惹得周围一阵笑。

「真的是好几年没见了,现在竟变得这麽漂亮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女人亲昵地挽起我的手臂。

在脑中搜寻了一阵,我实在无法寻得有关於她的记忆,想求救,但却瞥见了妈正和李阿姨聊天,根本没注意到我的窘境。

我以难堪的沉默当作回答。

「哈哈哈,看你这麽困扰的样子……会忘记很正常啊,毕竟当时你年纪还很小。」女人豪迈地大笑,「我是你爸结拜兄弟里面唯一的女生啦!你应该要叫我姑姑。」

我一楞,这才知道爸的「结拜兄弟」里头竟然有个妹妹。

「咦?这美女是谁啊?」他歪头指着我问。

「坤叔,你好。」我赶忙点头问好。

「咦?不会是语雁吧?女大十八变,你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对啊,我刚刚看见也吓一跳,长得这麽漂亮,跟他爸一点都不像。」

我只是微笑,这时什麽回应都是多余的。

看着面前这脸上脂粉未施、正仰头大笑的女人,我突然明白了。

想必当年就是姑姑大剌剌的个性和幽默感让她和其他六个男生结为兄弟的吧?

「欸,你女儿那麽漂亮,不如嫁给我儿子吧?」坤叔用手肘撞撞爸。

我这时才看见坤叔身旁站着一位男孩子。

他的身高与刚刚为我们带位的男人相去不远,足足比我高了一颗头,但气质却截然不同,他一双明亮的眼在乾净的面庞上显得格外深邃,使人有种邻家男孩的亲切感。

与我四目相交时,他对我绽开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我爸只是以笑带过,既非接受也没拒绝,而姑姑则是大笑说指腹为婚退流行了,现在是指男指女为婚的时代了。

寒暄了一阵後,我们才坐下来,坤叔和禾叔一家人与我们刚好围成一桌。

很凑巧地,坤叔儿子正好被安排在我旁边,这使得我拉开椅子时有些尴尬。

待大家坐定後,他便起身为大家分配碗筷、倒饮料,并请服务生替我们开瓶红酒。

「我帮你倒些吧,红酒对女生很不错的。」话落,他直接让瓶口流泄出的液体注满我三分之一的高脚杯。

我原本是想摆手婉拒的,但迟了一步。

上次参加类似的酒席时,我也喝了点红酒,不过是两小杯的分量就让我在回家的路上头重脚轻的,虽然不到喝点啤酒就烂醉如泥的程度,但我酒量不好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把杯里的酒喝下而不头晕应该不难才对。

想了想,我便用手由下托起酒杯,轻啜一口以表礼貌。

「你叫语雁没错吧,刚刚听爸这样叫你。」

「嗯,郑语雁,话语的『语』,鸿雁的『雁』。」

他轻笑了声,微微颔首表示明白,「我是梁劭学,召力『劭』,学习的『学』,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他脸上漾开了朵笑容。

只是回忆是会被淡忘的,连小时候玩伴的印象都很模糊了,更别提只在过年时才有可能会见到面的人。

「但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我笑笑地说,「菜来了,先吃饭吧。」

如同夹心巧克力,要咬开或待它在嘴里融化才知它内馅的浓郁。

梁劭学给我的感觉不单单只有亲切了,才与他简单地聊了几句,我便发觉他的字字句句间皆隐隐散发着一股优雅温和的气息。

目前为止送上来的菜我都还能接受,但当我瞥见服务生开始为其他桌送上汤品时,瞬间头皮发麻。

曾经在汤里头捞到几只身长十公分的海马,虽然後来得知那是昂贵的中药材,但当时的震撼就好比在死寂的夜里施放爆竹。

也许有人会认为我反应过度,但那晚我全将吃进的食物送还给马桶了。

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恰好坐在上菜处的我一瞄到服务生的白色袖子,便知道轮到我们这桌了。

「有海马吗?」汤尚未放下,我便没头没脑地迸出了一句。

糟糕!一不小心就让内心话脱口了!

这下糗了,整桌人都往我这边看,我甚至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送汤服务生的错愕。

一抬头,我就傻住了。

是方才为我们带位的男人。

「……海马?这锅是乌骨鸡汤,我不记得今天的菜单上有海马这道,还是我记错了?」他皱眉苦思着。

都忘了有菜单的存在。

我拿起菜单迅速地浏览一遍,果然没任何一道菜跟海马有关,困窘地将菜单放回去,我手足无措地低下头。

「很抱歉让客人您失望了,我会向公司提议增加海马相关的菜色。」放下汤後,男人弯身说道。

不但出了糗,现在还被误会,我这下可是百口莫辩了。

禾叔满意地频频点头,看似很满意他的表现,待他离去後,众人才又开始动筷。

「劭学,帮语雁舀碗鸡汤吧?这麽不贴心,以後怎麽当个好老公?」坤叔半开玩笑地责备。

「没关系,我……」

梁劭学轻轻地拿起我的碗,立即为我盛了鸡汤,将碗递给我的同时还细心地附了张面纸。

其实真要说来,我比他离那锅鸡汤更近,因此我不意外会在他脸上看见不耐烦的情绪。

「小心烫。」他说。

若他的笑没那麽温柔,就不会让我蠢得连句谢谢都挤不出了。

他就像阵风,以最真挚细腻的姿态直扑我的心扉。

宴会在不知不觉中已进行了一半,此时新娘得轮流向各桌敬酒,不得已之下我让梁劭学再为我那已空了的酒杯到酒。

新娘穿着一袭白色的礼服,不知是喝酒的缘故还是化妆的效果,两颊泛起了红,她甜蜜的笑似乎醉了周围的空气。

「乾杯!」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硬着头皮把酒灌下,喉间瞬间燃起的灼热让我禁不住皱眉。

「真想看看你们两个穿婚纱的样子。」姑姑巧笑着说道,而在坐尚未结婚的女性除了她自己外,就剩我和沛欣姐了,「可别学我啊,已经四十好几了,现在我就算想结婚也没人要了。」

其实我从不认为单身不好,事实上我还挺希望自己能保持单身的,至少在我完成梦想前我不想有任何牵绊。

挺羡慕姑姑的生活,同时拥有自由和优渥的薪水,尽管免不了寂寞,但至少是为了自己而活。

「语雁,你觉得劭学怎麽样?看你们挺合得来的。」姑姑的脸红通通的,看来是喝醉了。

我微笑不语,沉默是金在这时就成了金玉良言。

甜点在这时送上,是港式饮茶常见的叉烧酥。

随手拿了块咬下,我无意间看见那男人正为隔壁桌收盘子,不知道在我在他心里是不是成了个爱吃海马的女生?

正当我任由自己放空时,他的眼竟与我对上!

我僵硬地将眼神移开,佯装我视线的停留只是出於无心。

「语雁,最後这点酒再给你吧,我看你挺能喝的。」坤叔不等我答覆,便直接将剩余的酒倒进我的杯子里。

其实几分钟前我就隐隐感到酒精的作用了,现在竟还得把这将近半杯的液体咽下……我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醉倒在路上。

又喝了几口红酒後,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抵挡酒精的侵略了,我以去化妆室为藉口让自己到外头吹吹风。

希望拂面而来的风能让我醒酒。

匆匆忙忙地走出会场,我顺利地找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

但没想到在我要打开邻近的窗户时,却发生了意外!

哐啷──

精致的玻璃摆饰在我手肘的碰撞下,竟毫不留情地碎了一地!

惨了!我原本只是想吹风醒酒罢了,现在这一摔可连吹风都免了,直接让我从醉意中惊醒!

「……小姐?」

连考虑逃跑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当场活逮。

我怀着必死无疑的想法转身,真希望那摆饰的价钱不会贵到要我把自己卖了。

「喔,是海马妹妹啊!」

竟然正巧被那男人看见,而且还莫名其妙得到了一个怪绰号,我真是欲哭无泪。

「唔,你摔碎的吗?」

「对不起……」我头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

「怎麽回事?」倏地,身後传来了咚咚咚地跑步声,一个身着黑色套装的女人赶了过来。

她一见到地上的碎片便头痛地按着额角,一副快要被气晕的模样。

真的闯下大祸了!总之还是先道歉为上策,「对不──」

「对不起,是我的过失,我会负责赔偿。」男人却赶在我前头说道,并弯腰九十度。

女人气红了脸,「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旁边那位是你女朋友吗?不要只顾谈恋爱就不管工作了!真是气死我!算了,回去再跟你算帐,你现在快回去帮忙吧!」

「是。」

女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才转身蹬着高跟鞋离去。

男人站在饮水机前用纸杯装水,对女人的怒骂丝毫不以为意。

由於太过震惊,所以过了好半晌,我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你为什麽……」

哗──

纸杯里的水就这麽泼在我的毛衣上,我楞楞地看着胸前的那一块被水染深的衣料。

「进来。」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进一个密闭的房间内,并顺势锁上了门。

我被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昏暗的房间里头只有一盏光线微弱的灯,从几张椅子和茶几来看,这应该是员工休息室。

「这样待会你出去时就有藉口了,要不出来这麽久,禾叔他们会怀疑的吧?」

所以他才往我身上泼水?对於他周延的考虑有些惊讶。

「为什麽帮我?」

「因为你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回道,背对着我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我才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罗!」他转过身,轻扯了一个浅笑,「喏,拿去。」

我疑惑地接下马克杯,往里头一看才知道杯里头装的是牛奶。

「解酒用。」不待我发问,他就先回答了,「看你脸有点红,还有闻到一点酒味,所以我猜你应该是喝了不少酒。」

对於他的细心,我不禁咋舌。

「酒量不好,就不应该喝那麽多。幸好你是跟禾叔他们一起来的,要不在回家的路上八成会遇到危险。」

「谢谢。」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麽,想了半天还是只能再重复一次:「……谢谢。」

他挑眉,嘴上还是噙着抹笑,「禾叔的亲戚吗?」

「不是,但我爸和他是好朋友。」

他点点头,接着又说:「禾叔说他今天要去接特地从台北下来的一家人,应该就是你们吧?要不也不会一起进场了。」

我点点头。

「头应该比较不晕了吧?我们赶快走吧,让你父母担心就不好了。」他替我将见底的马克杯收走。

不知怎麽的,我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一种想与他再多说几句话的冲动。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说。

「名字?」他又笑了,「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知道名字也见不到面,不如不要知道。」

我被这话堵得无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应什麽。

他往前走了几步,正准备替我开门,而那股冲动又在瞬间淹上了喉,「……等等,告诉我你的年纪总行吧?」

然而,比起他的名字,我对於年纪其实并不在乎,但我只是单纯地想从他口中再听到有关於他的任何事。

仅仅如此而已。

以他成熟的说话方式,我猜他的年纪应该比我稍长,估计二十岁左右。

听了我的话,他停下动作,准备扭开门把的手搁在门板上头,「十八。」他回过头,含笑的眼煞是迷人,「你呢?海马妹妹?」

十八?竟然只差我一岁。

「也快满十八了,」我回道,「今年考大学。」

「真巧,我也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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