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在急诊室大吵那天後,我彻底的放纵自己,在学校不是睡觉就是看漫画,看完漫画看小说,看完小说继续睡觉,反正许刚老师根本不敢管我,因为我还没交出签署同意的直升单,这代表我还没放弃国中基测,更代表我有可能不会直升兴国的高中部,如果一间私立学校留不住自己国中部的全校第一名,这不但是实质上的损失,若传了出去对於招生也是非常不利,所以每天一到学校,许刚总是撑起他那虚伪的笑脸,小心翼翼的询问我是否有带直升单来,我总是随便敷衍一番,其实我心中恨透了兴国,我认为要不是兴国如此功利的压榨逼迫学生,学费这麽贵又这麽吝啬奖学金,夏如彤就不会念书念到病倒,也不会因此跟我大吵一架。
那次吵架後我就把全兴国最值钱的一张直升单撕成碎片後丢入马桶冲走,我也没跟父母说学校已经发放直升单,反正对我来说,去考国中基测本来就不是啥可怕的事情。
只是我知道自己骗不了自己,就算我的手上拿得是漫画,心中想的却是夏如彤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尽管我的眼睛看得是小说,心中却有满腔的话语想对夏如彤诉说。
可是我拉不下脸,假若自己没有做错甚麽,还自己跑回去向夏如彤认错未免也太窝囊了,而我同时也在生气夏如彤为何能如此无情,就算我对夏妈妈说的话冲了些,也不应该就这样绝交吧?事发至今一个月来她竟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教室旁。
教室黑板上用粉笔写着诺大的倒数日期,只剩一百天就是第一次国中基测,只是班上早有四分之三的人无心於书本,因为资优班的学生本来成绩就优秀,几乎全班的人都拿到了直升单,只是条件略有不同,而那四分之三已经缴交直升单的人等於是提早了三四个月放暑假,只剩下四分之一的学生还在挣扎考虑,而校方为了诱惑那些没交直升单的同学同意,竟祭出了「缴交直升单後,六日就不用到校自修」的奖励,这样的消息一公布後,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原本还咬着牙想撑到国中基测的学生听到有如此利多,已经近半年没有放过任何一天假期的他们纷纷回头跟父母诉求直升,这样的政策实施了两个礼拜,全班剩下的四分之一孤军更是殒落至十分之一,也就是五个人,有趣的是这五个人中有四个是因为成绩差没拿到直升单或是直升单条件极差,不得已被迫考基测,只有我一人是例外。
我不耐烦的站在许刚老师书桌旁,这已经是这个月来第四次被他叫来办公室,他话说得好听,名义上是要替我个别复习国中数学,但我一年半前就已经复习了十几遍,说穿了还不是想私下蛊惑我直升高中部。
「鸣志,这段日子你说要回家跟父母讨论,考虑的怎麽样了呢?甚麽时候要交直升单?反正新营这麽小,只有几间高中,兴国绝对是最好的一间了,你的直升单条件又这麽好,怎麽不签呢?签下去六日就不用到校了。」许刚边说边看着桌上的小镜子整理他那整齐的旁分。
我早己准备好台词,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老师,我跟父母亲讨论後,还是想要参加基测检验一下这三年的成果。」
许刚放下梳子,神情严肃的看着我:「鸣志,老师这三年对你很好吧?」
我默默点头,这三年来许刚对我的态度已经不是好可以形容了,根本是溺爱,但早已听过翁鸣哲跟我解释私立学校拉拢好学生手段的我从来没领过情。
「鸣志,老师我也知道你是个独立自主的学生,所以也尽量给你自由,不管上课你是想自修自己的科目或是睡觉补眠我都没有意见,但你要想清楚,选择高中是人生大事,若今天有一条康庄大道可走你为何要往险路去?不是老师看衰你,只是我教书二十几年了,来来往往带过上千个学生,我看过太多平常成绩优异,大考却失常的例子了,如果今天你参加了国中基测却没有把水准考出来,那这样可能连奖学金跟医科班的资格都没了,我这样也是为了你好,赶快签下直升单吧!」
许刚仍旧假装气定神闲的跟我劝说着,他的说法其实很有道理,正常学生听到这边应该都会同意,但若跟夏如彤绝交,那兴国根本就没有丝毫吸引我的地方,
甚至我还很讨厌这里,我虚伪的笑了一下,说道:「老师,没关系的,我对自己的程度有自信,也会替自己的决定负责!」
终於,许刚老师沉不住气了,说话音量与内容渐渐偏离理性:「鸣志,我屡次苦口婆心劝你怎麽都不听呢?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家人要你去考其他外县市的第一志愿?你想考哪里?建中?中一中?南一中?雄中?你要考虑清楚,如果到了新环境没有人管,是很容易交到坏朋友而堕落,这样你的大好人生就毁了,还是念兴国稳定,师资优良,离家又进,环境清幽又容易专心念书,也不容易教到坏朋友!」
我沉默不语,冷眼看着一个五十几岁的大男人如此大言不惭的为了自己考绩而公然谎骗一个国三学生,说穿了他还不是怕如果留不住全校第一的毕业生会被校方高层责骂,甚至拔掉他近十年的资优班导师职位,这样他就没办法私下从那些挤破头想把孩子送进资优班的家长那边捞到油水。
道貌岸然也不过如此,我看着许刚的嘴角,心中暗自替他感到可悲。
我终於不耐烦地坦白道:「老师,我不想念兴国了,我不喜欢这里。」
看在他放纵我三年的分上,我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
许刚着急的起身,双手抓住我的肩膀问道:「没...没关系,只要你不是要去考其他学校都好,你跟老师说你不喜欢哪里,我...我可以叫校方改,老师我的权力是很大的!还是你不想上课了?我可以签公假单,只要你愿意直升,你明天就不用来学校上课了!」
我耸了耸肩,心中想了一下,如果问我不喜欢兴国的哪里,要怎样回答才好呢?
我转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回头冷笑道:「一切!」
※※※
就在走出办公室没有多久,在经过距离教室外不远处的花圃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她跟其他国中部女生一样穿着淡绿色制服与墨绿百褶裙,但那俏丽的马尾与可爱的发圈让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夏如彤,她正坐在花圃旁的凉亭石椅上一人捧着书本,那是之前我们也常一起讨论功课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她一人轻啮着原子笔,侧着头看着题目思索,我心中一酸,不禁悄悄上前在她背後偷看她在念甚麽样的科目。
她正念的是最不拿手的数学,那是一题国三程度的抛物线应用题,我若没有记错,那正是她一直无法彻底弄懂的题型。
只见她维持一样的姿势想了十分钟,我也在她背後看了她十分钟,心中早就帮她把那题目算出答案,看着她迷人的侧脸,我不禁脱口说出这题最核心的解题方程式。
本专心思考解法的她转头惊讶的看着我,我给了她一个尴尬的笑容,她张着嘴巴久久不能言语,我继续说道:「这题教过你好多遍了,你又忘啦?」
夏如彤终於受不了,「哇」的一声紧紧抱住我,在我胸膛里嚎啕大哭,我拍着她的背,一如往常的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看着她那令人心疼的模样,我不禁思索着是不是就跟她道歉和好算了,我实在太在乎她了,而她也的需要我的帮忙。
夏如彤在我怀里呜咽道:「阿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虽然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但我没有多说啥,竟然她都愿意道歉了,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这不知道是她泪水第几次在我胸膛泛滥,静静陪伴她情绪平复後,她才再次开口道:「阿志,对不起啦,那天我说的话太过分了,其实你说的都没有错,但我在旁边听得很难堪,其实我妈也很努力想赚钱支付我念书,只是她的条件一直找不到好的工作,那天回家後她跟我说,你是个对我很好的男孩,要我来跟你道歉,但每次我远远在你教室外面都看到你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看漫画,我知道你一定是交了直升单後就不用念书了,而我如果跟你和好一定又会忍不住整天跑去问你问题,又会造成你的困扰,其实你对我好我都知道,虽然我每次跟你讨论功课我都很开心,但我心里其实也会自卑,自卑自己家里穷,自卑自己天资没有你好,自卑自己的直升单条件这麽差......那天听到你跟妈妈说的那些话,我就是自卑的每一点都被你说中了才会这麽激动...那个时候我只是想保护自己,却伤了你,我後来好後悔,阿志...原谅我好不好?」
「我那天太累了,对你妈说的话也太冲了,我自己也有不对......那我们没事罗?」
我没有跟她说,其实当我再次看到她的背影时,我就已经原谅他了。
夏如彤看到我这麽简单原谅她,开心得跳了起来,急忙又拉着我在石椅旁坐下询问我的近况,看到她其实还是很关心我时,心中着实窃喜一番。
「你都看到我在教室看漫画喔?其实我根本没有把直升单交出去...跟你吵架後我也没心情念书,只能随便找事情打发时间......」我稍微解释了一下。
夏如彤一听,相当好奇的问道:「甚麽?可是再过两天不就是直升单缴交的截止日期吗?对了,那天我被送到急诊室後,我一直没机会问你拿到啥等级的直升单?难道也是条件不好你不想签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我不敢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难道真的要跟她说,如果没有你,那念兴国也没有意义吗?只怕这样又会更加重夏如彤的压力。
所以我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那小彤你後来有决定要去考基测吗?还是将就将就念法政班?」
夏如彤叹了口气道:「唉,没办法阿,你那天在急诊室应该也有听我妈说了,我的奖学金太少了,虽然後来妈妈在听完你的指责後回家想了很久,跟我说她还是会努力想办法筹出钱让我继续念高中部,可我知道这样家里的经济负担又会更重,所以最後还是放弃了直升单,继续拼基测,只要考到两百八十分以上,就能保送医科班,奖学金也会多一些。」
令我讶异的是,夏妈妈竟然有把我的话听进去,看来只要是父母果然还是希望子女能得到最好的教育,虽然对我来说,兴国中学这四个字从来就不是甚麽正面的名词,我顺着夏如彤的话说道:「偷偷跟你说,虽然我还没跟我爸妈说,但我决定也要参加国中基测!」
夏如彤不可置信的望着我道:「怎麽可能?难道你不想直升兴国吗?就算你不愿意你们导师也会想办法让你直升吧?我的成绩差你这麽多,连我没交直升单,我的导师都打电话来关心了,更何况是全校第一名的你,如果你不念兴国,应该会轰动全校吧?」
我耸耸肩,满不在乎道:「那又怎样,我只是觉得都念了这麽多年书,难得有一次大考,不去试试自己实力不是太可惜了吗?而且......既然你也要考基测,我们在这最後几十天一起冲刺念书不是很好吗?」
夏如彤低着头想了一下,又很担心的看着我说道:「阿志...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如果你是为了要陪我念书而放弃直升单,那这样我不会答应,你要知道,大考跟平常学校月考不一样,如果到时後失常考不到应有的水准,原有的奖学金跟医科班都没了,虽然我心里也曾偷偷希望你能陪我一起考基测......但我没有那麽自私!」
听完她的内心剖析,我非常感动,我拉起她的双手,看着她眼镜背後那双明亮的眼睛说道:「不,小彤,我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就跟我对你也有自信一样,既然你们不愿意接受用我的奖学金资助你念高中的这个方法,那我们就一起重新考进医科班,我并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都没有接受过大考洗礼,就不会成长,三年後的今年难道我又要从兴国高中部直升兴国管理学院吗?不可能!」
看到我如此坚决,夏如彤也受到我的鼓舞感染,点点头道:「好,那我们要一起加油!」
就这样,我俩又和好如初,甚至感情比之前更好,因为到了国三下後期,学校的课程早就停了,全校有一半的学生都缴了直升单,每天都开心的学校打来闹去,而剩下一半要考基测的学生只能自制的在位置上念书,而我跟夏如彤两人整天都腻在一起准备基测。
而许刚仍旧不放弃的要我签直升单,先是跟我说就算直升单截止也会给我延後一段时间考虑,还表示这是只有我才有的特权,要好好珍惜,但我再次坚决不签直升单後,他便开始连络我的家长,爸爸接到电话後才知道原来直升单早就发了,连忙十分生气的质问我是怎麽一回事,我便再三跟他保证我参加基测一定也能考出一样甚至拿到更好的条件入学,要他别担心,还好这三年爸爸因为我都稳定保持全校第一名,也因为我年纪的增长,对我也有比较多的信任,其次他也觉得一个学生如果国中基测逃避了,对高中学测或指考来说不见得是好事,最终也同意了我的决定。
事情演变到最後,许刚跟教务主任甚至在基测前一个月还拿着水果礼盒来我们家拜访,但我以要最後冲刺为由在房间念书,尽管爸妈一再跟他们解释我就算考了基测,最後仍旧会继续念兴国高中部,但他们总是喜欢以小人之心度人,满脸的怀疑,因为只要我没有失误,考出来的成绩绝对是可以轻松选填全台湾除了女校外的任何一所高中,如果兴国这次真的没留住人才,脸就丢大了。
後来在他们离开後,妈妈竟然在水果礼盒里发现一张全新的直升单:
「编号584-翁鸣志同学
平均成绩全校第一名
符合保送医科班资格(若不愿就读也可选念数理资优班、法政班等)
奖学金:学杂费全免,第一年额外奖学金二十万,
第二、三年若成绩维持在校内前十,奖学金每年二十万
注:签下本直升单代表愿意放弃国中基测并就读本校高中部」
没想到兴国高层见我心意坚决竟然又重开了一张直升单给我,而且承诺的奖学金比之前那张又翻了一倍,三年累计总奖学金共六十万,这笔钱已经超过爸妈一整年在夜市摆摊的收入了,坦白说非常吸引人,但我再次的跟爸爸强调,既然我都还没考,兴国就能开出这种条件,那只要我考出全国的顶尖成绩,他们一定也能拿出一样甚至更好的条件要求我入学,还好爸爸显然也不喜欢许刚与教务主任那以为每个家长都爱钱的嘴脸,也没有强迫我重新签下直升单。
终於,三十天後,我与夏如彤带着三年的准备踏入考场,我们的考区在新营高工,虽然不知道大考中心是用规则排坐位的,但三年来都各自念不同班的的我们竟然在基测是同一个考场的同一间教室,我俩都为如此的幸运雀跃不已,我更是觉得一定是时来运转,就从这个考场开始,即将开启我跟夏如彤的黄金三年同班岁月!
考场中,因为兴国中学大量的学生都缴交了直升单而放弃基测,所以空位也非常多,一个四十人的考场只有约七八个兴国的学生,其他都是外校考生,而夏如彤就坐在我的位置右前方约两公尺处,她转头看着我,平常活泼大方的她此刻也不免紧张,轻轻咬着双唇,脸色似乎有点苍白,似乎在担心接下来的考试,我给了她一个自信的笑容,还比了个大拇指给她,她这才稍微缓了紧张的情绪。
钟响时分,马上开始了第一天的考试,今天的第一科目是英文,早已把高中范围单字都熟背的我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快速的勾选题目,六十分钟的考试我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写完了,其中我还屡次抬头偷瞄夏如彤的背影,看着她规律晃动的右手,可以猜测她应该也写得十分顺利,因为如果她遇到不会写的题目,一定是会拿着笔,嘴唇轻轻含着笔帽思索。
时间过得很快,六十分钟马上就过去了,我们连忙聚在一起叽哩瓜拉的讨论起来。
「阿志怎麽办,刚刚英文最後的阅读测验我看不太懂......」夏如彤焦急的想要问我最後一大题的解答。
我连忙示意她不用紧张道:「小彤,考过的就算了,千万不要再去想,免得接下来的科目受到影响,刚刚我写过一轮题目的心得是,这次的题目以国中程度来说,并不算简单,尤其是最後几题阅读测验的确比历年都难,你就算错几题,扣得分数也不会很多,要对自己有信心,基测只要赢过其他人就好,不用每题都对!」
那年基测每科满分是六十分级分,用量尺级分制度计算分数,也就是比较相对分数而非绝对分数,如果题目很难,有可能只错一题还是满分,但如果题目很简单,那也可能错一题就扣五六级分,夏如彤也很清楚这样的计算方式,所以在我点出考试难度後就稍微平缓情绪。
接下来的自然科与国文科考试我也写得十分得心应手,而夏如彤似乎也习惯了大考的节奏,看着她的背影写得相当顺利我也松一口气,心中默默希望我俩就这样一起考进医科班吧!
然而到了第二天考试,事情的进展却出乎预料,先是第一科数学,这个科目本来就是夏如彤最不拿手的,我看着她的背影不时靠着椅背停顿,就有不好的预感,尽管我只花了二十三分钟就把全部的题目算过一轮,但到了考试结束钟响前,我偷偷数了一下夏如彤翻页的次数,竟然还不到八次,然而此次数学题目高达二十多页,若以这样来推算,夏如彤连三分之二的题目都没有算完,我不禁希望是我自己眼花看错或是她其实有翻页只是我眼角的余光没有发现。
钟响後我忙走至夏如彤身旁,看着她坐在位置上,眼中含着斗大的泪珠,看得出来她想忍住,但我拿出自从国一开始就随身携带的面纸给她,示意她哭出来会好一些,只见她拿起面纸轻轻擦拭眼角,或许还有一科的关系,她比平常来得压抑,我知道她一定是考差了,只好安慰道:「小彤你要加油,待会还有一科社会,绝对要撑住!不要让数学科影响了情绪!」
夏如彤为了要忍住眼泪,不敢开口说话,怕一讲之下就会就此溃堤,她泛红的双眼抖动着眨呀眨,似乎是在回应我的话语,我看得十分心疼,忍不住紧紧的抱了她一下。
中间休息时间有五十分钟,夏如彤没有讲任何一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帮她整理的讲义,直到考试钟声再度响起。
最後一关的社会科终於展开,原本就常分心偷看夏如彤的我因为她刚刚的举动而更加担心的频频抬头看她背影,一开始都还算正常,正当我松一口气回神要继续写我自己的题目时,突然「碰」的一声,夏如彤竟无预警的撞到桌子後晕倒在地,全班考生一片譁然,我第一时间就想冲出去扶她起来,但马上被监考老师大声制止,监考老师以为我想要趁乱偷看别人答案,我只好愤恨又着急的留在位子上看着另一位监考老师招呼考场人员用担架把夏如彤抬走。
我低头检视自己剩下多少题目,应该考试才刚开始十分钟,尽管我写题目的速度已经大幅领先其他同侪,但仍剩下约一半的题目没写,我当下脑袋想的都是夏如彤怎麽了?是不是什麽病发作了?她的社会科考题一定也没写完怎麽办,再加上刚刚数学科一定也考不理想,跟我一起救读医科班的愿望眼看就要破灭了,我急得几乎就要在考场大吼,我花了五分钟,以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写完剩下的考题,便用冲的把考卷往监考老师手上一塞,跑了出去。
在考场外面陪考的父母看到我这场竟然二十分钟都不到就交卷出来,完全不敢置信,还以为我是肚子痛要出来上厕所,等到他们发觉我是真的连铅笔盒都带出来,代表真的是交卷了,爸爸气得当场就呼了我一个巴掌大骂:「胡闹!你在做甚麽?」
我完全没有机会解释,连忙神情惶恐的问着妈妈:「妈!刚刚那个在我考场晕倒被抬出来的女孩被送到哪里了?」
妈妈果然比较了解我,有别於正在气头上想打骂我的爸爸,她从我的神情与肢体语言看出我口中的女孩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担忧的看着我并指了一下位置考场南边方向道:「刚刚听考场人员说...她应该是被送到这个考区的临时医护中心了!」
我连谢谢都还没有说出口就使出全力往妈妈手指的方向狂奔而去,沿途遇到在考场外巡逻的考场人员就继续询问医护中心在哪,直奔了近一公里的路程才到,那是新营高工考区因应基测所搭建的一个棚子,里面有几个校护与一些工读生,而他们都正围着夏如彤在讨论着,其中一个校护见到有人来还以为是她的家属,正要开口问我时,才看到我身上的制服,校护讶异问道:「同学,你身体也不舒服吗?」
我连忙摇摇头,表示我是夏如彤的朋友,是来关心她的状况的,尽管校护满脸狐疑,仍向我大略解释一下情况,原来夏如彤这次昏倒跟上次拿到直升单昏倒很类似,是由於这几天大考在即,夏如彤过度紧张与压力而几乎没有进食,再加上上一科数学考差後情绪激烈起伏却强制压抑,最终在考社会时身体终於无法负荷晕厥,我看了看手表,考试时间还剩约二十分钟,我连忙问校护,还有机会把她摇醒让她重回考场吗?因为基测全部都是选择题,就算只能回去五分钟把答案随便填一填也好,校护听完我的问题後,眼神看向把夏如彤送来的监考老师,示意徵询他的意见,监考老师也知道情况紧急,表示只要考生意识清醒且能下床走动,就愿意让她回考场考试,我一听到还有一丝希望,便一直轻摇着夏如彤的身躯,并在耳朵呼唤她的名字,但十分钟过去了,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在一旁的校护开口要我别再摇下去时,奇蹟却出现了!夏如彤终於听到我的呼唤,缓缓张开眼睛,她看着我的着急的神清,眨了眨眼,恍神了片刻才突然抱住我哭道:「阿志!怎麽办,考试是不是结束了...怎麽办,我怎麽这麽没用!」
我没有任何时间安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有这麽大的力气,或许是肾上腺素作祟,也可能是夏如彤太瘦了,我一把就把她从病床上拦腰抱起,往考场狂奔而去,尽管监考老师马上就追了过来,但离我还是有三四公尺的距离,我感到夏如彤在我怀里发着抖,她小声的问道:「阿志,怎...怎麽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边跑边喘着气低头跟她说:「小彤,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这十分钟你千万不能放弃,刚刚我已经问过监考老师,她说你还可以回去写题目,我这就带你回去了,你要撑住!」
没想到夏如彤竟绝望的把头缩在我怀里呜咽道:「不可能的,只剩十分钟我根本写不完,阿志我对不起你...当初说好要一起念医科班的...」
看到她这样伤心欲绝的模样,我当下把心一横,转头偷瞄一下後面的监考老师与我的距离,确定在安全范围外後,我马上低头把嘴巴靠在夏如彤耳旁悄悄跟她说道:「小彤,我知道你是很乖的女孩,但现在情况紧急,为了这次基测,我们都付出了太多心力,所以我决不能这样坐视你失去如此宝贵机会,我不管你懂不懂我的意思,但我要你尽量记住接下来我讲的每一个字,如果忘记也没有关系,只要有一些印象都好!」
夏如彤果然不懂我这番话的意思是甚麽,泛红的眼眶迷惑的看着我,但此刻已经不容许我浪费任何一分一秒,我开始在她耳旁念起刚刚社会科我所选的每一个选项内容,因为多年来大量的题海试炼,我可能记不清楚选的是第几个选项,但记住刚写完的题目选项内容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因为我是从第一题的选项开始说起,前面几题夏如彤在昏倒前是有写过的,所以在我开始念了几个选项後她就瞬间了解我在做甚麽,是的,我在作弊!我趁着监考老师在我後方听不到我在她耳旁的悄悄话时把我刚刚所勾选的答案一题一题说给夏如彤知晓,虽然我成绩好,但这从不代表我是个乖学生,我跟翁鸣哲一样体内都留着叛逆与追求自由的血液,对我来说,能跟夏如彤继续在同一个班级同窗三年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甚麽道德规范、考试规矩都是屁,如果命运总是要屡次阻挠我跟夏如彤,那我绝没有理由不奋起反抗!
夏如彤意识到我是在帮她作弊後,充满罪恶感与愧疚的在我怀里摇着头想阻止我,但我完全不理会她,持续的讲着答案内容,因为我知道,人可以闭上眼睛不看事物,也可以闭上嘴巴拒绝回答,但就算摀着耳朵也无法阻绝一个个答案选项钻入脑海,只要夏如彤回到考场重拾试笔,看到题目後就算她不愿意作弊,也会因为刚听过我讲的选项内容而下意识认为那些答案是对的,所以除非夏如彤放弃作答,不然她勾选的答案一定会跟我一样!因为时间只剩下七、八分钟,根本无法让她有任何思索的时间。
终於在近两分钟的狂奔後,我们再次回到考场,为了怕夏如彤因为涉嫌作弊而不愿意作答,我在把她交给监考老师时在她耳朵旁说了最後一句话:「小彤,这不是你的错,你的努力与认真本来就应该会上医科班的!」
目送着监考老师扶着她回考场後,我虚脱般的靠在墙上大声喘气,还在教室外面等我的爸妈这才发现从远方劈哩啪啦抱着一个女孩回考场的竟然是他们儿子,爸爸连忙怒气冲冲的用力拧着我的耳朵,深怕我又一言不发的跑离他们身边,就在他把我拖回家时,我转头往考场内看了最後一眼,尽管刚刚被爸爸打的耳光还隐隐作疼,尽管正背拧着的耳朵传来丝丝麻辣痛觉,但我却开心的笑了。
因为我透过窗户看到考场内的夏如彤正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勾选着题目,代表她把我的话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