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候鳥與海龜 — 一

契子

曾经,

我是一只旁徨的候鸟,

在深蓝色的岁月之海上飞翔,

往返於寂寞与爱情两地之间,

尽管毫无指引,

我仍坚持寻找旅途的终点站,

当春夏交替、潮汐涨退,

从我耳朵旁轻抚而过的海风总是令我想起,

那年趴在我背上说悄悄话的女孩,

只是海风依旧,

你在我耳旁所留下的呢喃,

却渐渐模糊了……

1.

很难想像,在我的国中回忆里,如果扣掉夏如彤这个女孩,那还会剩下些甚麽?

我想,只会剩下满满的灰暗与孤独吧!

直到现在,当朋友跟我谈起国中在看甚麽卡通、玩甚麽电脑游戏时,我总是侧着脑袋想了半天,出现的仍旧是一片空白,如果问我国中念过甚麽科目、最拿手的是甚麽运动,我能给的答案可能也很模糊,但假如你问我国中是否曾经喜欢或暗恋过哪位女孩,那我连想都不用想,嘴巴的反应甚至比大脑还快,就像呼吸般自然,第一时间我就会说出「夏如彤」这个名字。

其实我的记忆力并不差,但或许是国中的诸多回忆太晦涩、太痛苦,在多年後经过浅意识的自我催眠而遗忘,也有可能是当初那位女孩的笑容太甜,刻画在我脑中的印子太过深刻,导致我脑中有关国中时期的记忆体全都被她霸占。

直到如今,每当我翻开那本印刷品质有点粗糙,字体十分俗套的国中毕业纪念册,几乎不用刻意寻找,书本就会自动摊开在三年十二班的位置上,因为每次目光的停留,造成这本纪念册第两百三十五页到两百三十六页的书间特别松动,也特别容易翻到这一页,上面就坐落着我国中回忆的全部─夏如彤的微笑。

如果要解释为何我的国中回忆会如此痛苦,那可能要先从翁鸣哲这家伙说起,他是大我四岁的哥哥,在父母与老师眼中他是个恶魔,但对我来说,他却是个无可比拟的英雄。

翁鸣哲从小成绩就很烂,在学校闯祸不断,国小就会掀女生裙子,然後统计班上女生的内裤是粉红色多还是白色多,非常有实验精神,但是他还没统计完就被导师抓到训导处并约谈家长,我还记得在训导处时我妈尴尬到说不出话来,爸爸则是气到当场就给了他两个耳光,但是他却仍旧笑嘻嘻的用双手向我比了一个十二,代表他总共掀了十二个女生的裙子,对我来说那可是个天文数字!後来回家我偷偷问他到底是白色多还是粉红色多,他只是贼贼的笑,然後说:「想知道就要自己去掀阿!」。

翁鸣哲因为国小成绩太烂、操性太差,要不是台湾教育部规定九年一贯,否则肯定没有国中要收他,再加上因为我的父母职业是在夜市以卖衣服为生,翁鸣哲从小就跟着他们跑遍台南县市大小夜市摆摊,也因此认识了不少整天游荡玩乐的辍学少年,上了国中後他就开始跟一些校园帮派厮混,整天打架闹事、偷骑没有後照镜,上面贴满台客用语的机车,常常载着各种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小台妹四处溜搭、跟其他学校的流氓互相叫嚣呛声,三不五时就翘家熬夜混网咖,回到家时总是带着身上满满的菸味与惺忪的睡眼,除了吃饭、睡觉,他几乎不再出现在这个家,到最後我爸已经完全不想承认有这个儿子,妈妈则是常常坐在客厅,看着小时候一家人的合照偷偷哭泣。

但我却没有因此而讨厌或瞧不起这个哥哥,他只是不喜欢念书罢了,毕竟打架、交女朋友、泡网咖、偷骑机车,这些都是我们那个年纪渴望做的事情,当长辈越是禁止,我们就越是尝试,差别只在於翁鸣哲他真的做了,而我却只敢在书桌前摊开书本时偷偷在心中渴望。

父母以为我跟他们一样,跟鸣哲没有交集,其实我跟他的感情非常好,只是他们没有看到,我也不会刻意说,因为只要在餐桌上或是客厅提到翁鸣哲这三个字,父母间就会出现一个无形的低气压,压得我喘不过气。

那为什麽我一开始会说国中的痛苦回忆要从我哥身上说起呢?其实翁鸣哲并没有给予我任何痛苦,甚至还给了当时的我许多启发跟动力,对我来说他才是真正的男人:浑身是胆,想到甚麽就去做,看谁不爽就去呛声,不想上课就直接走出教室,考卷不会写就直接交卷,朋友有难绝对第一时间相挺,喜欢哪个女生就直接表白,绝不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同年龄男生的羞涩与犹豫。

但令我痛苦的是,因为我哥的个性,导致父母从小就绝对不允许我变成跟他一样的人,爸爸认为就是从小的放纵自由才养出这样一个恶魔,所以对我的要求就变得非常严格,无论是成绩、生活作息、甚至是思想,我爸都想要完全的掌握,对他来说,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了,绝对不允许再失去一个,还记得後来某日我在电视上看到国家地理频道在介绍北韩历史时,我竟然非常能够感受那些北韩难民的恐惧与痛苦,因为对我来说,我爸就是金正日,而我,就是高压统治下的北韩人民。

所以我从小的成绩就非常好,或者说,我的成绩一定要非常好,别的小孩寒暑假都在玩乐,我却被爸爸逼着开始预习下一学期的科目,当考完月考,同学兴奋的讨论要去哪里买漫画、游戏王卡时,我却只能乖乖的回到家开始准备下次月考的范围,当我拿到全班第一名时,我爸没有任何笑容,而是严厉的指责我为什麽没有每一科都拿满分。

任何娱乐与游戏都是被禁止的,除非你把「跟爸爸下围棋并以此讨论逻辑与推算」这种事情算是一种娱乐的话,否则我的童年除了念书、念书还有念书外,根本就没有其他内容可言,当然也不准我跟着他们去夜市摆摊帮忙,以避免又认识一些不良少年,而妈妈虽然不赞成这样高压的教育方式,但因为爸爸的坚持她也只能默默接受,或许是因为这样,妈妈总是不愿我帮她做任何家事,无论是洗碗、扫地、洗衣服、倒垃圾等各种简单家事我都不用做,这可能是一种补偿心态吧,总之,那些年,我张开眼睛,所见所想的,就是念书,还有想办法考赢班上全部的人,否则,就等着挨揍吧!

其实我爸也很清楚这样子养育一个小孩是非常痛苦的,不只我痛苦,他自己也痛苦,都四十几岁的人了,每天帮老婆批完货、摆好摊还要马上赶回家还花四五个小时坐在我旁边陪我念书,从我国小到国中九年,没有一天间断,他甚至为了当一个标准的榜样,自己的娱乐时间也全部牺牲了,抽了二十年的菸也戒了,假日跟同事聚在一起摸八圈的麻将聚会也不去了,他总是说:「身教重於言教」,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我也知道爸爸是真的为了我好,虽然我不清楚这样子的「好」有甚麽快乐、有甚麽意义,但我尽量努力不让他失望。

那一年,我十二岁,从新营国小以第一名县长奖的成绩毕业,我还记得当我代表全校上台领奖时,礼堂奏起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搭配着全校师生的掌声,台下的爸爸笑得合不拢嘴,有好多年没有看到他笑得这麽开心了,彷佛得奖的是他而不是我似的,下了台後,看着校长跟爸爸礼貌性的寒喧,爸爸骄傲的看着我,拍拍我的肩膀,满意的说:「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当下我也很开心,但却不是为了我自己得县长奖开心,而是为了爸爸的开心而开心,那时候的我还很单纯,总觉得只要是开心就好了,不是吗?

我毕业那一届的县长是陈唐山,那年的县长奖礼物是一个很精美的琥珀色真皮相册,我兴奋的拿给妈妈,要她赶快把近几年的合照放进相册中收藏,但我跟妈妈翻遍了家里的柜子,却发现我国小六年来竟然没有拍过任何一张照片,因为爸爸整天就是在家盯着我念书,全家根本没有出去玩过,而整天在外面鬼混的翁鸣哲更是没有他的照片,就算有我想也是贴在不知道哪个台妹的梳妆台上吧!

最後那本相册只放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我国小毕业那天上台领奖的照片,另一张就是妈妈时常在客厅捧在手中细看的全家合照,那张照片中我还是个小婴儿,坐在婴儿车里张开双手想要抓住这个世界,翁鸣哲也还只是个小屁孩,开心的推着我的婴儿车狂奔,父母则是在门口微笑着看着我们,这张照片是如此快乐,快乐得如此虚幻,彷佛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童年过,相较之下那张县长奖的照片就孤单多了,只剩下我一人在照片里拿着奖状微笑。

翁鸣哲听到我领到县长奖後并不惊讶,因为每次考完月考他都是第一次跑来问我成绩的人,每天下课他都会在校门口等我,虽然他在父母眼中是个不肖子,但却是个尽责的哥哥,因为每天傍晚左右父母亲都在夜市准备摊位,所以他每天都会陪我回家,顺便跟我聊聊在学校发生甚麽事,在那几年的岁月中,哥哥陪着我走回家几乎是每天最快乐的一段时间,除了跟他谈论我成绩考的怎样外,他总是会跟我分享他的生活趣事,对我来说那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每个从他口中说出的故事都是如此新鲜有趣,可能是他最近在网咖玩哪一款电脑游戏、可能是哪里的撞球特别便宜,一个小时只要三十元、可能是他在跟另外一群国中流氓打架时发生甚麽状况、可能是他最近又喜欢上哪个太妹,但是要甩掉现在的女朋友又好麻烦,那年他16岁,我12岁,两个人却喜欢幻想自己是成熟的男人,对话充满自以为的男人血性。

「阿志我跟你说,女人都是疯子,明明就已经不喜欢她了,她却整天跑来勾

勾缠,烦都烦死了!」在回家的路上,老哥骑着最近一代的亮橘色云豹,载着我在新营市区横冲直撞,他没戴安全帽又叼着一根七星,染成古铜色的浏海在脸庞飘阿飘,无论夏冬,他都穿着那件黝黑的防风皮衣,边骑还边大声的跟我分享他最近的情史,而他口中的阿志就是我的名字,一个跟他相比如此黯淡俗套的名字。

「哥,谈恋爱是甚麽感觉阿?」在可怕的狂飙速度中,我紧紧的抱着老哥。

「干,就是很赌烂的感觉啦!你以後最好少碰女人,一个比一个恰,吵起架来你

还不能打她,如果在那边哭你不去安慰又会被其他人靠妖!」

老哥吐了一口菸,朦胧的菸雾就顺着机车的轨迹形成一道华丽的曲线,就像喷射机在空中留下的痕迹。

「真好,我都没甚麽机会跟女生说话…」

想起国小几年在班上的生活,我并没有特别受欢迎也没有特别被讨厌,就只是一个默默念书,然後每次月考都会占据第一名位置的家伙,平常女同学也不会特别找我聊天,毕竟当时的我外表十分朴素,家里也没钱让我买一堆酷炫的玩意去学校炫耀,而听惯老哥分享生活经历的我也觉得国小学生都很幼稚,所以也不喜欢跟同学相处,我念书时间都不够了,还跟你们这些小屁孩打交道咧?老师跟同学都觉得我是一个安静内向,喜欢念书的小孩,但其实从小我的心中就藏着一股叛逆,一股跟我哥一样渴望自由、热情的叛逆,只是每次看到书桌旁爸爸脸上的鱼尾纹跟妈妈看着照片缅怀的表情时,这股叛逆之火又悄悄的熄灭了。

「没关系啦!你之後上国中就还有机会阿,而且国中的妹仔已经快要发育成熟了,嘿嘿嘿,到时候你就知道啦!」老哥随手把菸蒂往路旁一扔,贼贼的看着我笑,虽然他自己也只不过国三的年纪,但在校园帮派打滚几年下来,他说话的口吻越来越成熟,也让我连带觉得其他同年龄的学生很幼稚,真正的男人就应该像我哥这样才对,我欣羡的看着他熟练的骑着档车,心中开始幻想自己的国中生涯是否会如他之前所说的多采多姿呢?

老哥一如往常的把车停在家门口,我把手中的瓜皮安全帽递给他,稍微拨弄一下被压塌的浏海,再看看眼前的老哥,我们都有一样英挺的鼻子、饱满的双唇还有自以为帅气的浏海,只是老哥的浏海是古铜色的,我的却保留了当初的乌黑,他灵动的双眼带着狂野的气息,而我的双眼却带着一副厚重的眼镜,彷佛遮蔽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也遮蔽了追求自由的渴望。

「哥,你今天不回家吗?」我略带期盼的问着,尽管我已经从他的动作看出答案。

「恩…我有一点事情,晚一点再回来,你早点睡,别等我了。」他随意的把安全帽挂在手把,慢慢的用双脚把车子倒出巷口,我知道每当他说晚一点再回来时,那今天就不会回来了,下意识的跟他道别,心中略带无奈,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黄昏的巷口。

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今天的娱乐时间就此结束了,一进家门後除了吃饭又要开始跟书本奋战,尽管昨天我才刚从国小毕业,但爸爸已经准备好国一的课本跟参考书在我书桌上了。

推开家门,看到客厅桌上放着新营市几所国中的招生简章,爸妈正在讨论未来要让我念哪间国中,我做在旁边翻找着有没有新东国中的简章,那是我哥之前就读的公立国中,虽然他後来因为翘课过多、操性太差而差点毕不了业,但每次听他谈起新东国中的点点滴滴,都令我十分向往,在我心中所想像的国中生活,就应该是他口中那个样子,然而我翻遍了桌上的所有资料,却没有发现新东国中的简章。

「爸,有没有新东国中的简章?」我好奇的问着。

「新东国中?我根本不考虑让你念那间学校,你问这个做啥?」爸爸拿下老花眼睛,略带不满的看着我。

「我…我想要念他们的资优班…」我低下头,讲出心中早就想好的理由,我知道如果说想要念跟哥哥同一间学校,爸爸是绝对不可能答应了,所以就随便编了一个理由。

「哼,资优班?每个国中都有资优班,你为什麽要念新东的?」爸爸眯起双眼,彷佛想看出我心中的意图。

「因为离家比较近阿…我可以自己骑脚踏车上学。」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理由了。

「不可能!你哥在新东闯了这麽多祸,名声实在太差了,如果让学校老师知道你是他的弟弟,对你一定会有偏见,我太清楚这些公立学校的老师大脑在想什麽了,整天就是混吃混喝等领薪水,学生有状况也不管,你哥当初都被记了三只大过才通知我们去约谈,反应实在太慢了!」爸爸一说起新东国中就一肚子火,主要是气哥哥的不争气,连带着连学校也怪罪下去了,其实新东国中的升学率当年在新营市是很不错的,每年也都有数十位学生可以考上第一志愿。

「可是…可是…如果我能考上资优班,带我们的老师应该会比普通班的好吧?」

我带着恳求的眼神看着妈妈,希望她能帮我说句话。

「鸣志,我跟爸爸都觉得如果让你跟鸣哲念同一间学校对你不太公平,毕竟你哥

在新东的名声实在是…实在是…唉…」妈妈温柔的握着我的手,低声的说着。

「妈,没有关系的,哥哥是哥哥,我是我,我又跟他不一样!」我握紧妈粗糙而温暖的手掌,语气十分坚定。

「哼!不行,国中的小孩太叛逆了,就算你真的能考上新东的资优班,也会被普

通班的那些混混影响,我不放心!」爸爸再次带起老花眼镜,开始研究其他国中的简章,虽然我之前就猜测爸爸可能不会让我也念新东,但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直接了当的回绝,心中顿时着急了起来,虽然离决定要念哪所国中还有一段时间,但我爸是那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人,只要他决定了的事情,就再也不会改了,我绞尽脑汁,拼命的思索还有甚麽好理由能让我也念新东国中,可惜那时我还年幼,整天就只懂得战战兢兢的啃书本,找理由、掰藉口这种事情我一点都不拿手,顿时十分懊悔刚刚在没有在路上跟哥哥谈论这个问题,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比我想出好百倍、千倍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毕竟他国小就懂得骗妈妈说要去做户外教学,然後拿到好几百元的零用钱跟我一起去买四驱车的零件,国中的时候,他更是把班上的女生唬得一愣一愣,一会说自己是王永庆的长孙,平常都拿千元大钞当计算纸。一会说自己体能卓越,国家要保送他去参加奥运,一会说自己是英国华侨,因为祖父在二次世界大战中军功厥伟,所以受封公爵,这爵位还是世袭的,搞到最後班上每个女生都以为他的本名是:席特拉‧鸣哲‧翁‧古德三世,後来圣诞节时家里信箱还收到不知哪个爱慕他的女生写的圣诞贺卡,而且这女生非常细心,贺卡连我爸妈都有份,只是我爸到现在还搞不清楚,为什麽他的贺卡上面的署名是给席特拉‧俊生‧翁‧古德二世。

就在我想尽每个老哥讲过的理由或乱掰的故事中哪一个可以拿来套用在我现在的状况时,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我当下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家中习惯是由长辈接电话的。

「喂?你好,请问你找谁?」爸爸顺手接起电话,眼中仍旧盯着桌上的招生简章。

「鸣志,你跟妈妈说,你为什麽想念新东?」趁着爸爸专心讲电话的时候,妈妈把我拉到了厨房,眼中满是关怀的看着我。

「我…我…我不知道…」我惭愧的低下头,心中带着一丝罪恶感,面对严厉的爸爸,我还能狠下心的撒谎,但面对总是替我说话的妈妈,我却不知道要说实话还是装傻。

「唉…鸣志,你跟鸣哲都是我的小孩,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你是不是听了你哥的话,才想要去念新东?」妈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我看得出来他充满无奈。

「没有!哥哥他从来没有叫我要念新东,只是我自己…想跟他念同一所学校!」

终於,我把心中的渴望说了出来。

妈妈皱起眉头看着我,良久,才轻轻的问了一句:「为什麽?」

我顿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难道要跟他说因为我觉得哥哥如此特别、如此的与众不同,而我也因此想要成为跟他一样的人吗?

「其实...你哥也不是那麽坏的人,你跟他每天相处,会受他影响也是很合理的。」

「妈,你…怎麽知道我每天都有跟…」我惊讶的看着正打开电锅准备开始煮饭的妈妈,心中思索着最近这几个月,为了怕爸爸看到会生气,我跟哥哥道别都是在巷口,他们应该不会知道才对阿。

「傻孩子,难道你忘记你的衣服是我洗的吗,你衣服上的菸味难道还骗得过我吗?你爸吸了这麽多年的菸没感觉,但我却是一闻就闻出来了,我知道你不是会吸菸的小孩,所以身上的菸味一定是你哥的,唉,这孩子抽的菸,跟你爸是同一个牌子的。」

妈妈边说边打开抽油烟机,马达吵杂的轰轰声在我耳中盘旋着,原来,妈一直都知道,只是她不提,我也没说。

「我知道这几年你被爸盯得很紧,很累,但你要相信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妈妈也知道你这个年纪的男生爱玩、爱胡闹,可你爸实在是被你哥吓到了,你…就多多体谅他吧!」妈妈穿上围兜,不再多说甚麽,在劈哩啪啦的油烟中开始烹炒今天的晚餐。

我则是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右手抚摸着餐桌上经年累月的疤痕,心里想着妈妈说的话,她对於我想念新东国中只因为渴望跟哥哥一样竟然没有任何一句责骂,反而是叫我要多多体谅爸爸,这跟我当初想的似乎不太一样,难道妈妈也支持我念新东国中吗?正当我心中燃起一点希望时,客厅传来了爸爸的呼叫:「小芳,过来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讨论。」

小芳是妈妈的小名,爸爸一向是这样称呼她,而从他的口气听起来,竟然参杂着些许兴奋。

「我在炒菜啦,待会再过去!鸣志你先去客厅看看你爸是在开心甚麽。」妈妈专心的添洒调味料,没有多余的时间离开料理台。

我走回客厅,看见爸爸正拿着笔在桌上快速记录些东西,似乎正在计算甚麽。

「爸,怎麽了?」

我走近一看,白纸上写着粗略的几个算式,但仍就看不出代表甚麽意思。

「儿子阿,跟你说一个好消息!刚刚打电话来的是兴国中学教务处的陈主任,他知道你是新营国小全校第一名的毕业生後,马上打电话来邀请你去他们学校就读,除了直接保送资优班外,只要成绩保持班上前三名就学杂费全免,每学期还有一万元的奖学金,这条件实在是太好了!我跟你妈本来就想送你去兴国,毕竟那里的老师才是真正用心在带学生,在那个环境学生也比较不容易学坏,但是私立学校的学费实在不便宜,家里的房贷还有十年要缴,本来我跟你妈说好勒紧裤带也要让你念好学校,但现在这些问题都解决啦,实在太好了、太好了!」

老爸边说边开心的在桌上算着,几道简单的算式计算着:如果一学期可以省下三万五的学杂费又拿一万的奖学金,那国中三年下来可以省下近三十万元,如果能以优异的成绩直升兴国中学的高中部,那能省下来的钱又更多,对爸爸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我的心却凉了半截,并不是我非念新东不可,但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念私立学校,兴国中学就在新东国中的隔壁,有的时候在新东国中的球场打球一不小心还会飞到兴国的教室去,但这两间学校校风却是截然不同,我早已听哥哥说过许多有关这两间学校的比较。

新东是公立国中,教育风格较为温和,有资优班也有普通班,成绩好的同学就努力念书,成绩普通的就自在的过完国中生涯,德、智、体、群、美五育并重,国中生上该上的课都会上到,但兴国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身为一间只注重升学率的私立中学,无论国中部或高中部都是完全的压抑且逼迫学生,目的在於把学生训练成考试机器,只要考不到老师要求的标准,动辄就是教鞭斥候,甚至火爆一点的老师是直接的把学生书本、书包直接摔到教室门口,对学生也是恶言相向,看不顺眼一个拳头就直接打了上来,因为老哥也有很多兴国中学的朋友,所以每次听到他提到这间学校是如何对待学生时,我心中都会一直默念:「我死都不要去念这间学校!死都不要!」

所以很明显,我现在,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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