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十日便是大婚之日,离大婚之日愈近,锺府内的人自是愈忙碌,以锺起与锺无忌在齐国朝中的地位,自是无人敢明着对这容貌坑巴破相的待嫁新娘奚落。只是暗里流传的言语岂只是奚落。
一个女子没有了容貌可衬,才气如何彰显,也只能剩下不能身为男子的遗憾。即便拥有了人人称羡的好归宿,多半的人是赞赏男子不以貌取人的泱泱大度。
对女子来说,就是不知何来的福气…还是施了法呵。
「人之多言,亦可畏也」,畏的是人言…还是人心呢?
天刚亮,翠儿从外面取了一盆热水到锺无盐的房门外,唤道:「小姐,我是翠儿。」
「进来吧。」
早晨的天候有些凉,锺无盐的肩上披了件外衣,一向浅眠的她,总是在天刚微亮便起身读书。她搁下抄写的笔,不舍地再看一眼手上的竹简,才让翠儿进来服侍她洗脸更衣。
翠儿待小姐坐到妆台前,才将热水放下。看着铜镜前的小姐,小姐总是微微侧着右身,对镜整理妆容。即便她再乐观的个性,每日见此情景,心里仍是忍不住闷闷地揪紧。
每每,她都看着、想着,小姐右脸生得真是好看,个性这样的温婉美好…那一场大火,自己还那麽小,已经没有印象,以前老是觉得老天无眼,怎让小姐受着这样的罪来?近来,她才觉得老天爷是开着眼的,一直让少爷见着小姐的好,不顾世人的眼光决定牵着守着小姐一生一世。只是这几天…
她拧乾了毛巾,递给这像是啃字就能饱的主子,笑道:「又是少爷给小姐带来的吗?」
「是啊。」锺无盐将乌黑的长发挽起,让翠儿以木簪别着。
锺无盐一如往常的淡然心态度日,愈近大婚之期,她的心就奇异地愈是平静。府外的传言传得如何难听她也不是不知,「凤飞来兮栖矮木」…暗指着兄长是凤,她是矮木…还让她会了巫术呵…谣言能将一个人塑造至何种程度呢?她想着。
若是她真有巫术的话,以巫术行着她所欲之事,肯定要施法让近来的父亲的愁眉伸展开来吧。近来父亲为着盐务及河事劳神费思,虽说高居左相之位,却也得罪不少权贵,她却无能为力。
而现今大王的淫逸荒殆,前些天父亲的上谏更惹得大王不悦,父亲未言於口,黯然之神溢於言表。
兄长与父亲同朝为官,同为大齐尽心,个性却迥异於父亲的急切,他的心里总是有着自己的盘算。
她转身又多看了眼这卷竹简…心想,无奈为人君主者不明,大齐有着这般多的忠臣良将辅政,是否无济於事呢?
翠儿见小姐对似乎对这卷东西爱不释手,不解道:
「小姐昨日为了这书直至三更才就寝,这到底有什麽好看啊?」平时的小姐极度聪慧,甚至是过目不忘,不仅是晚寝,甚至早早就起身抄写。不知道看这什麽?
锺无盐闻言道:
「这是兄长向田将军借来的珍藏,前日樊将军来府里,说上回与魏国之战,靠的就是此卷,如不是卖兄长面子,田将军恐怕是不肯外借的。」
翠儿噘嘴道:
「靠几根竹子就能打赢吗?小姐真是的。再过十天就是小姐跟少爷的大喜之日,小姐真不像个待嫁新娘。说到少爷,少爷也一样真是的,前天樊将军来了之後,就跟老爷一起出了府就没再回来,二个要完成终身大事的主事者都像个没事人一样,整个府里的下人们都在乾着急!」
相对府外的流言传得愈是难听,府内的人愈是勤劳准备这即将来临的大日子,全府上下都为着二位主子的婚事沾着难得的喜气。然而前日樊将军来了之後,老爷跟少爷竟像有什麽急事般出了门。
再怎麽急怎麽会急过婚姻大事呢?小姐这个被冷落的新娘子,还是那样的不在意,就这几天啊,那些爱生事说闲话的人巴望着就看这几天,说少爷神智清醒开始躲着婚事。离去一日,就有流言传出锺家少爷从咒术中清醒,悔婚奔走天涯。哼,还不是因为配不上少爷的尽说些乾巴巴的话?
「翠儿,父亲与兄长是国之重臣,自然应以国事为要。」如果兄长为了私事分心神,亦不是她所乐见,更何况…兄长只是为了赎罪而给她一生的承诺,为了这个分心神,就更不值了。
「小姐,我是五娘。」掌理膳事的五娘在稍应了之後开门进来。
五娘从外捧来一整束桃枝,枝上开满了粉色细致的桃花。道:「小姐,这是少爷吩咐我带来的。」
「好美的桃花!咦?那少爷呢?」
五娘整理着桃枝,打了翠儿伸出的手一下,「怎麽你小丫头比小姐还急啊?花是好看的,不是好玩的。老爷没有回府,少爷一早回府,让人把这桃花给我就急着上朝了,连早膳都没能用。」
锺无盐忖着,连早膳都没能用,近日这政事恐怕非同小可。
错然的桃枝中有一株系了束精巧的帛片。五娘道:「这是少爷亲手系上的,我本来见少爷回来,想为他弄点早膳,没料到少爷只要我拿笔来,提笔写了几个字,小心系上後就匆匆地走了,这字像是非写不可似的。」
前日樊将军来访,匆匆来去,不似以往逗留竟夜,怕是有重要军情。其间与父亲及兄长密谈了数个时辰,料是攸关国家大事的紧要政务,国事本就重於儿女私事,婚期延宕也罢…说是好事多磨她也不觉。惟兄长临行前,知道她喜读兵书,将特为她向田将军借来举世无双的兵书交给她,只向她道了句不用担心。
那麽,又有什麽非写不可的呢?
她走近笑靥尽开的桃花,忽感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来。执起帛片,朗逸的字体写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锺无盐覆念着这几个字,心头一热。
「唉呀,小姐怎麽像是脸红了?」
「五娘这就不知道啦?」翠儿笑道。原来平日温吞的少爷也有这心思,就算少爷真有心了,也知道冷落了小姐。
跟在小姐身边好些年肚子里总有些东西,靠竹子能不能打胜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能靠几个字耍耍嘴皮,她有些得意地:
「这话里是藏话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是诗…诗经里说的。这话里藏的,也要知道的人才知道,少爷当然再怎麽忙碌也要让小姐安心,不管别人怎麽说,小姐嫁给少爷,咱府里就是美满。」
锺无盐手中还握着那一束帛片。感受从决定成婚之日起,每一日,兄长的话里都增加了那麽一点什麽,做的事也都多了一点什麽。像是要渐渐地,要她接纳他。
而此情此景,是多少女人夙夜所求呢?她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