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怀瑾祈告完,才接过护卫递上来的火摺,将第一只花船上的风灯点亮,同时有人顺流推出了花船,岸边观者无不欢声雷动,怀瑾笑着对我们说:「咱们也送出一只自己的花船吧」
立时便有手下提来只白板船,几个丫鬟跟着轮番递送上一篮篮鲜花,四人之中,雪缨是最兴致勃勃的,手脚俐落地忙活着装缀花船,暮春和长风怀瑾都只是微笑着偶尔插上一两只花朵,而我的注意力老在暮春身上游移,就连雪缨叫我帮忙打下手,我都心不在焉地随便抓给她。
当整个河湾之中漂满连缀不绝的花簇与灯火,我相信这绝对是我看到过的最美的盛况,然而这极尽华美与绚烂的夜晚和周围的喧歌闹语,丝毫平抚不了我内心的仓惶焦躁。很快,随着最後一只花船的放出,锣鼓声响彻峤溪河畔,在我耳中听来,无异於惊心动魄的粉墨开场。
这喻示着放花灯的活动即将进行,而且依旧是由长风怀瑾代表长风家放出今年的第一盏花灯。所谓花灯也就是天灯,只不过做成倒扣的花篮样式,仅需点燃里面的易燃物,经燃烧产生热空气,灯盏便会自然上升,据说现代有些地方仍然保留着放天灯的习俗,不过好象是元宵节之类才放而已。
雪缨啧怨我,说好她替我准备花灯的,结果我和暮春还自己去买了,多麻烦。暮春笑道:「这放花灯意味着是将自己的愿望送递花神,自然还是自己准备的花灯会灵验些」。雪缨点点头,表示理解,还告诉我们,她哥的第一只花灯一升空,我们就可以开始点亮自己的了。
其实我本来是有许多愿望的,比如希望曜能过得好,自己能在这前世顺顺利利等等,然而长风怀瑾放出第一只花灯的时刻,我手心里全是汗,唯一的念头就是别出事,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明亮的花灯冉冉升空,象黑夜里绽放的第一朵橘红的花,暮春忽然伸手拨了一下我额前的发缕,那里也汗津津的,「许愿的时候一定要虔诚,可别三心二意哦」,他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雪缨也道:「就是嘛,阿阑你这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快啦,把你的心愿送上天空」
我挤出难看的微笑,接过雪缨递上的火摺,手都有些颤抖,大脑一片空白地点燃了自己那盏花灯,然後松开了它。
等我们三个的花灯都飞上了天,其他人才闹哄哄地忙着放自己的花灯,雪缨他们的家奴、护卫以及丫鬟的花灯都是长风家统一备好的,就齐齐搁在地上,谁要放,选一盏就是。此刻几乎所有人的手里都拿了花灯,正在点。
就在这刻,暮春曜楚猛地把我一拽,我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就撞进他的臂弯里,与此同时,耳中立即就听到急猛的爆裂声劈里啪啦地响起,就好象有好几串那种几百响的大鞭炮同时开炸。
完了,还是出事了,我气急攻心,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狠劲推开了暮春,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些花灯爆炸了,虽然威力较小,似乎没有大伤到点灯的人,但他们在惊慌之下,把手中炸裂的花灯乱摔,结果有些掉落在地上剩下的花灯堆中,立时引得更猛烈的一连串爆炸,不仅是花灯开炸着,人群也疯了似的炸开了锅。
只不过几秒的时间里,浓烟烈火遍及四周,人群恐怖的尖叫嘶喊,相互推搡踩踏,一场花灯盛会顿时变成混乱不堪,哀嚎不绝的噩梦。
我也不知被谁撞得连退几步,还没站稳,侧面又遭耸搡,还有人的胳膊肘击在我肋上,连呼叫都没来得及就翻倒在地,跟着後面的人踩着我的一只手背跑了过去,又惊又疼中,我差点嚎啕大哭出声。
但眼泪刚涌上,我又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给提了起来,一提起我,这手臂就把我强行挟裹在臂弯里。暮春!我暗自喊了一句,眼泪花花地楸紧了他的腰带。
暮春挟了我,闪避着乱逃的人影,往浓烟密布里钻去,我想起长风怀瑾还在里面。他起先站的位置,正是在灯簇的中心,放完第一盏花灯後他也没移步,而是立在原地看我们放,难道,长风怀瑾还没跑出来麽。然而这烟虽烈火虽大,我却总觉得以长风怀瑾这样一代准掌门的能力,跑出来应该不是难事,怎麽会还在里面呢。
我的疑惑很快得以解开,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呼吸困难的浓烟中,隐约有两个人正缠斗的难解难分,其中一个白衣人使摺扇,扇面开合翻覆,奋力抵架着另外一人呼呼直逼要害的双刀。
见我们到来,那个舞双刀的人,暂态腾身跃出二人的打斗,把双刀往单手上一合,空出来的手在怀中掏了什麽东西,分别朝使摺扇的人和暮春一摔,「嘭」、「嘭」,两股更浓更恶臭的黑烟爆出,暮春忙用天辰剑舞了几圈剑花,打散了黑烟。再定睛一看,舞双刀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地上瘫坐着白衣人。
「你,你们快出去,这烟有毒!」白衣人虚弱地喊道,话音未落,暮春已拎着我跃落在他的身边,此人正是长风怀瑾。「怀瑾?你怎样了」我忙摆脱开暮春的胳膊,半跪了下去,凑近察看长风怀瑾,只见他脸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我,我中毒了,此刻全身无力,其他还好」怀瑾勉强挤出笑容,宽慰我道。
「是中的黑烟麽」我忽然敏感地觉察到身後暮春一直沉默不语,提着的剑也一直没放下,我赶紧挪了挪,假装关心的样子去擦长风怀瑾脸上的汗珠,趁机用自己的身体整个儿挡在长风怀瑾面前。
「不是,花灯爆炸的时候我就中了毒,勉强支撑到现在」,长风怀瑾连喘气也费力了。
「那你为什麽喊黑烟有毒呢」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这黑烟是有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种烟里掺和了特制的腐心蚀骨散,怀瑾兄,你确定自己没吸入吗」暮春冷不丁地插了话。
「应该没有吧,我见他掏出黑丸的时候就有了防备,事先闭了气」长风怀瑾喃喃地说。
「那就好办了,事不迟宜,我们先出去再说,阿阑你让开,我一个人扶怀瑾兄即可」暮春朝我命令道。
我磨磨蹭蹭站起来,正犹疑自己让开会不会给了暮春下手的见机,忽闻雪缨的声音飘来:「哥,怀瑾哥哥,你在哪里,快回答我啊,哥!」,随着雪缨的声音,又有几声:「公子,公子」的呼唤,雪缨找来了,我悄悄松了口气,大声答道:「雪缨,我们在这儿!」
长风怀瑾被雪缨以及家奴抬走了,雪缨匆忙地和我们道了别,相约以後再联络,目送他们的马车远去後,整个埠头只剩我和暮春曜楚两个人。
想来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如今河湾里的花船还有几盏零落的灯光,而岸上则到处都是踩塌得瘪烂的残花与破灯,满目狼籍,孤冷凄切,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场灾难里受损受伤。
「这都是你的错,偏要选这个时间杀人,你老实告诉我,那些花灯是不是你做的手脚?」我把整个晚上的一腔不满,统统朝暮春发泄出来,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