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一脸睡眼惺忪地开了门,问我怎麽这麽晚才回,还说暮大公子今日出去了好几趟,回来时脾气都不大好的样子,不过现在已经在自己屋歇下了。
我谢过夥计,请他去给我开房间的门,夥计道:「暮大公子早就喊打开了我的房门,好象还在里面待了一阵,到现在一直也没锁,您直接上楼就是,只是现在厨房恐怕没有热水了,要洗漱的话,此刻生火现烧水,你就得再等上一会儿」
「不必了,小二哥还是去睡吧,我也乏了,等明早再说」深更半夜把人家喊起来开门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又怎好再麻烦他去给我烧水,尽管我此刻衣衫上的酒气混合了汗味,已经十分难闻,却也没有精力管它。
不要说衣服,就是脚踝能热敷一下就好了,可话已出口,我也只能忍着疼一步步挪上了楼。房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屋内黑忽忽的,我的眼睛还没从楼下店堂明亮的灯光中适应过来,暂时性地出现了视盲,於是就用手在旁边柜桌上摸索,我记得火摺就放在上面。
摸到火摺,刚刚晃亮,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屋内角落响起:「你还知道回来呀」,我再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手一哆嗦,火摺掉在了地上。
回身望去,在火摺半明半暗的微亮中,抱着长剑,靠坐在墙角椅子上的暮春,正冷漠疏离地审视着我,寒眸如霜。
「暮春,我……」他这副样子比我想像的还可怕,跟他在一起这麽多天,从没有象此刻般令我深切地认识到他的杀手身份,他身上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的,都是极度阴冷的腾腾杀气。
暮春站起来,逼近我,我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他捡起地上的火摺,吹亮,狠狠瞪了我一眼,就去点燃烛台上的蜡烛,边点边冷冷道:「你什麽,你是不是想说,你在清风楼喝酒醉了,所以才耽搁到这麽晚?」
我没敢吱声,就是再笨,我也能听出暮春话中不善,哄骗了他是我先不对,在回来的路上,我本已准备和盘托出去见雪缨的事情的,然而暮春的疏冷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象他这麽一个高傲的人,知道被骗,还等我到半夜,难免怒火中烧,让他发泄一下怒气也好。
「对不起,暮春,我错了」我边说,边关好了门,以免我俩的争执吵到店中其他客人,今晚只怕很难避免一场雷霆暴雨。
「你?阿阑大少爷,你能有什麽错」暮春将烛台放在窗边的桌几上,吹灭了火摺,长剑和火摺也一并放下,就着床边坐了:「你不过是喝酒喝到了半夜而已,只是我很好奇,你到底在哪里喝酒,嗯?」
他顿了顿又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在其他酒楼喝的,我从今天下午起就一直在找你,峤河镇大大小小十几家酒店我全都找过,没有一家有你的踪影,不光是酒家,整个峤河镇我几乎都寻遍了,还是没有你,最後有一个车夫,说看见过一个穿戴象你的人,租了辆马车出镇去了,如果他说的人是你,那你又是去哪儿了,你说啊」
「如果,如果我说了,你能原谅我吗,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低声下气地问。
「原谅?呵,你阿阑也会请求原谅吗,你说你,有哪一件事顾及过我的感受,又有什麽时候听过我的话,在你眼中,我算什麽,有资格谈原谅不原谅吗」暮春冷嘲不已。
「别这样,暮春,你别这麽说,都是我不好」我难过地说,轻率地去找雪缨时,根本没想到会导致暮春满镇子找我,他一定又累又伤神。
「你到底想怎样?」暮春突然问道。
「我?什麽我想怎样?」我没反应过来他干嘛这麽问。
暮春慢慢的,再次逼近我,俯看我的脸:「多麽会骗人的眼睛」,他苦楚地笑了笑,手指轻轻划过我脸上的泪痕,眼中的怒意却未稍减:「无论是眼泪还是笑容,每次都可以把人哄得团团转是麽,你真的很有戏子天分」
「我,我这次是不对,可也就这一回而已啊」暮春的态度,让我的眼泪很不争气地直往下掉。
「你还敢说只一回?!」暮春勃然大怒,扬手就欲朝我脸上掴来,我瑟缩了一下,却还是闭上双眼等待那一掌的疼痛。疼痛并未来临,暮春的手停在半空,过了半天悻悻收回,背转身喟然长叹道:「我一直都希望,你我之间可以坦诚相见,不能说你我有多深的情谊,总也算是生死共患,今天我才明白,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不,不是这样的」我睁开眼,从後面用力拦腰抱住他,抽泣道:「我只是贪玩而已,真的,我骗你是怕你不让我去见雪缨,你骂我打我怎麽都可以,求你别再生气了好麽」
「雪缨?」暮春身体微微一动。
「对,那天晚上我被那个卖香囊的泼妇纠缠时,她正好路过,帮我解了围,我们就认识了」我松开抱暮春的手,抹了把眼泪。
「後来呢」他转过来,面对着我,语气温和了许多,但神情却复杂莫测。
「後来,她约我去昔山牡丹苑赏花,我真的是除了牡丹苑哪儿也没去,雪缨请我喝她酿的玉风醉,结果我醉倒睡过了头,一觉醒来连夜赶回就已经这麽晚了,暮春,别因为这个跟我说那些生分的话好麽,我知道错了」,其实,我也觉得委屈的慌,不仅自己的难言之隐无法对他明说,为了赶回来,脚也崴了,站这半天,都肿胀得失掉知觉。
暮春曜楚静静地看了我半晌,不知在想什麽,最後终於缓缓道:「好吧,我就再信你一次,已经很晚了,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
「那你呢」,我知道暮春总算不生气了,可他还没说今日计画怎麽办。
「我还有些事要考虑清楚,你先躺会儿,我就在这里」暮春的回答显得心不在焉。
我不敢再惹他,瘸着脚挪到床边,躺了上去。
「你的脚怎麽了?」我都躺上床了,暮春才发觉我的脚不对劲。
「没事,只是崴了一下,揉揉就好」我把肿的脚踝藏进另一只腿下。
「就知道你事儿多,恐怕天底下没有比你更麻烦的人!」暮春冷薄地嗤道。
我翻过身去背对而卧,没有理他,说好不管他怎麽对我,今天我都不能离开他左右,然而眼泪还是忍不住从紧闭的眼中滑下,都是我活该自找的吧,我想。
令人压抑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感觉暮春轻轻坐在了床边,拉过我那受伤的脚踝,就要褪下我的袜子。
「不要」我用力往回抽,伸手阻止。
「躺好!」暮春低吼了一句「都肿成这样了,也不早说,真不知道你干嘛这麽倔,我先跟你说好,今晚计画会在放花灯时进行,你要是想我们能全身而退,现在就老老实实让我帮你舒筋活血」,他边说边轻轻揉动我的脚踝。
「暮春」我还是拉住了他。
「怎麽?」他不解。
「如果有机会,我是说有机会的话,你愿不愿意离开八重桃花,和我一起过不再杀人的生活」,这个念头我盘算多时了,从雪缨对我说相伴逍遥一生起,我就想到为什麽我和暮春不能脱离八重桃花,反正没有人烟的地方多的是。
暮春曜楚敲了敲我的脑门:「我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不过我劝你想都不要想,除非,我们俩已经是死屍」
我愣住了,八重桃花真的有那麽可怕吗,我忽然产生非常不祥的预感,一切劫难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