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乘坐的计程车一在大门停下,一旁的小门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她表示有订位,才说出银行名称,他立刻喊出她的名字。
「白小姐,你们的位置已经准备好了,请入内。」
看起来笨重的铁门在他的一个手势下,轻巧安静地打开。
看到里面用钢筋、混凝土和大片玻璃组成极简的包浩斯建筑风格,龙格吹了一声口哨表示赞赏,服务生将他们安置在窗边可以俯瞰全市夜景的位置,他啧啧称奇:「没想到台北有这样一个地方。」
她心虚地笑笑,自己其实也被所看到的东西给吓呆了,原来有钱人出入的地方是这麽气派呀,比较起她的惊奇,龙格看起来很自在,似乎习惯在这种场所出入,他拉下领带,打开衬衫上的两颗扣子,露出胸毛密布的胸膛,整个人看起来性格到不行,她忍不住意识到自己的套装看起来有多平凡无聊。
服务生上前来点餐,龙格建议先点餐前酒,问她喜欢什麽酒,她犹豫了一下,眼睛紧盯着龙格的反应,清楚地说:「Mojito。」
他愣了会,接着露出一个性感的笑容。「好选择,我也来一杯吧。」
她蹙眉,那代表什麽呢?他是不是在试探她?那个晚上她也戴着面具,或许他并不知道那个戴着Larva面具的女人就是自己?
「你是个很神奇的女人。」他斜倚着椅背,半眯着眼睛观察她。「看起来很严肃,但是却这麽懂得享受,这个地方感觉不像是结婚八年的已婚妇女会来的地方。」
她脸上有着不安的笑容,奇怪的是,那晚戴着面具她却感觉到那才是真正的白雅惠,而今天没有面具,她却感到局促不安,彷佛不是自己。
服务生送上两人的酒,她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大口,听到龙格轻笑道:「喝Mojito的女人最性感了。」
「<fontface="标楷体">因为蓝姆调酒很容易醉人?</font>」她刻意引述小丑说过的话。
他却只是耸耸肩。「对,没有比微醺的女人更诱人了。」
她更加的不安,假如龙格是那个小丑,那麽他应该让自己感到放松,而不是如此不自在,这里面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对了,难道是她搞错了?
她想直接问他那晚是不是去过InHouse,同时眼角瞥到服务生正带着一对男女经过他们桌旁,她的视线和那个男客人对上,立刻像被电击般定在那里。
「白白?」
「一德?」
他们同时喊出口。
她认出他身旁的女人是周珊雅,十年不见,变得更性感更自信的珊雅学姊。他们怎麽会在一起?她脑子里警铃大作,和李一德一直处於冷战阶段,他有几个晚上没回家,她一直以为他住在父母家里,昨天晚上就是那样的夜晚,她等了一个晚上想和他谈谈,但他却一夜未归。
「你怎麽会来这里?」他问,眼神飘向她旁边的外国人。
「陪…法国总公司的人吃饭。」她下意识为自己编藉口,同时也看向他身旁的周珊雅,没忽略刚才还看到她的手挂在李一德臂弯里。
周珊雅在李一德开口前,大方的上前,跟她说:「白白,我是珊雅,你记得我吧?」
「你们…」她说不出话来。
三个人互瞪着,加上状况外的服务生和龙格好奇地张望着,气氛十分尴尬。
「我…回家再跟你解释。」李一德终於说。
龙格拉拉她,用法语问那是什麽人。
她僵硬地说:「那是我丈夫。」
他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神色,眼神在这对男女间看了会,最後定在白雅惠深受打击的脸上,他露出一个笑容,令人匪夷所思的,用每个人都清晰可闻的音量说:「雅惠,原来这就是那个让我忌妒的家伙?你为了他拒绝我,值得吗?」
她用力地转过头看着他,不懂他的意思,他却对她眨眨眼。
「所以,」李一德沙哑地说:「这就是那个给你自信的男人?那个让你想要跟他走的人?」他脸上有着痛苦的表情。「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拒绝他?」
「他不是…」雅惠急着辩白,龙格却按住她的大腿,不让她起身。
「既然你已经有这麽美丽的女伴,不如就让雅惠自由吧。」龙格视线锐利地迎视着李一德。
「我会让雅惠自由,」他看进白雅惠的眼底深处。「如果那是你想要的。」
咬着下唇,她还在看到周珊雅的震惊中,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昨晚本来只想跟一德好好谈开,建议两个人先分开一段时间,等到她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想清楚了,再决定是不是要回到以前生活,为了怀孕生子而努力。
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被迫选择要不要放弃这段婚姻。
龙格在她耳边用简单的法文跟她说:「勇敢一点,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勇敢,这个字击进她的心里,在她人生中最荒谬的一刻,她却领悟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她一直不知道真正的白雅惠是什麽样子,那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勇气,放下所拥有的一切,勇敢地去追求。
「白白,」周珊雅语气温和地说:「这种情况下,不管怎麽解释都很难让你相信我,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一德,他是真的爱你,这阵子你让他很痛苦。」
他缓缓地转向周珊雅,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
她回给他一个哀伤的笑容:「为了我放弃白白,太傻了。」她停顿一会,像是下定决心般说:「李一德,我是喜欢你,但是我不保证,这个喜欢能持续多久,我不是白白,不会为了讨你父母欢心委屈自己,也不会为了让你安心,压抑自我。」
「珊雅…」他动容道。
看着眼前两人的交流,她下定决心,拉开龙格的手,白雅惠站了起来,走到丈夫面前,坚定地说:「不,我觉得珊雅学姊才是适合你的那一个,因为你们是同类的人,而我不是,这些年来,我不停觉得活在另一个人的人生里,你所爱的那个白白,不是我。」
不等他回答,她拿起皮包,走了出去。
***
坐在阳明山上一个大学的操场里,她哭得很惨,使劲的把生活中的旁徨、不如意、委屈全发泄出来,哭得全然没有保留,也哭得没有後路,不管旁边的人怎麽想。
龙格跟着她走出餐厅,护着走在马路边的她,帮她挡住来往车辆的威胁,一路顺着她的脚步,走到这里。他的吊儿啷当不见了,轻挑诱惑也不见了,在skyline里,陪她演了那场戏,让她在丈夫和情妇的面前不至於尊严全失,也让她成为选择要不要继续婚姻的主动角色,而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过了许久,大哭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她看着龙格关怀的脸,困难地说:「谢谢你。」
「这没什麽,人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让你看见我这样,很丢脸。」
他深深的注视着她。「雅惠,这并不丢脸,你很勇敢。」
她难为情地低下头。「很抱歉毁了你的晚餐。」
「我根本不在乎晚餐,那只是个能跟你约会的藉口。」
她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认识过像你这麽真实的女人。」他的丝绸般的嗓音在黑暗中有种醉人的魅惑魔力。「你的笑容和眼泪,你对事情的反应,都来自真诚的内心。」他笑笑说:「更何况,这世上很少有女人在丈夫和情妇面前,能够这麽潇洒漂亮的。」
「漂亮?我吗?」
他看着她笑笑。「是呀,漂亮,我说过你就像海芋一样,有着漂亮的内在,那不是敷衍的话。」
她的眼泪乾了,脑子里一片清明,他就是小丑,那个给她勇气和力量的小丑!
「谢谢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