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漆黑到深不见指的寂寞?」
「当你站在一个热闹的地方,那地方有着许多人,他们彼此交谈且互动,但你却什麽都不能做,你说的没人听到,你做的没人看到,彷佛你处在另个次元的空间一样。没有任何人知道你,这不算寂寞是什麽?」
「从你话中之意,似乎很懂这寂寞。」
「因为,我感受过寂寞。」
「若是如此,我想我们都是一样的。」她不经易的说着,我却从她眼中看到些许的黯淡,顿时让我心中为之变色,周遭日月昏暗无光。
曾经有句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对所谓的作家或画家而言,若想写出或画出足以冲击人心感情的文章及画作,若不是亲身感受过,即使文笔再好,我想都很难写出真感情。
就好像你要一个没吃过猪肉的人,却要他写出吃猪肉的感想,就算他真的掰出来好了,那可信度也是有待争议的。
「我突然觉得你当老师太可惜了。」她说。
「为什麽?」
「你让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故事的人,而且是很多很深故事的人。」
「怎样叫做很深的故事?」
「就好像格林童话跟寓言故事的差别吧,前者是三只三猪的短篇程度,後者可能是长篇大调的舆论。」
「所以?」她的回答让我很疑惑。
「所以你很适合说故事,也很适合写故事,如果你哪天老师不做了,去写小说的话,相信会很动人的。」
「动人?」
「动人就会有吸引力,有吸引力就会刺激消费,然後很多人就会买你的书,之後即使你不当老师了,也不愁饿肚子。」
「想不到你都帮我把未来给计画好了。」
「要是真有那麽一天,记得分我红,然後别忘了我就好。」
「要是真有那麽一天,那麽你花店也不用做了,我会高薪聘请你来当秘书。」我得意的说。
「你知道吗,所谓的故事不过就是人们把经历过的写出来而已,即使是虚幻的,但虚幻当中也有真实的。」
「什麽意思?」
「就好像你没吃东西,又怎麽能拉出来呢?」
「这个比喻好像怪怪的。」她笑着说。
「唉呀,总之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也就是过去,这故事好或坏、长或短、记忆深或浅,当然每个人都不一样。」
「只是当这些故事堆叠到某个高度,就会在心中占有一席份量,久了之後,就是记忆了。」
「现在的你让我觉得像在说故事。」她很专心的看着我。
「当假以时日想起那些故事时,你更会想起,当别人成就活在我的故事之时,我是否依然会成为别人的故事呢?」
「今天的我们,过了今晚就会成为明天的历史,而明天想起今天时,就是记忆了,又若时间更长一点,哪天你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时,那麽就是故事了。」
「故事啊……」听完我的话她开始陷入一阵沉思。
「所以我会变成你的故事吗?」她问。
「所以我会成为你的故事吗?」换我反问。
「是我先问的,所以你要先回答。」她有些生气的说。
「先後顺序不是重点,重点是彼此,你故事中有我;我故事中有你,那麽就够了。」
这故事可以不必为人所爱,只要有你,更胜一切精彩。我在心里默念着。
都市的生活步调总是如此,即使已经很晚了,人潮还是从没减少过,在勤美诚品旁的两家咖啡馆,还是一样高朋满座的。
诚品外头有个很特别的装饰物,是一个叫做「几米」的绘图家所制作的,那是一个双手抽口袋,一边走路却一边往後看的人形雕像。
我不晓得那雕像当初作者所要表现的是什麽,但在我眼中我给了它一个名称,不,应该说是作者让我感觉到那雕像的灵魂。
那叫「回首的寂寞。」
从肢体动作来看,双手抽口袋的样子似乎是很冷,因为雕像穿了多衣服,再从眼神的空洞看来,即使身体正在往前,但眼神却看着後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麽,却始终等不到一样。
「你会冷吗?」她突然这麽问我。
「不会啊,为什麽你会这麽问。」
「因为我觉得你似乎在发抖。」她指着我插口袋的双手。
「其实你猜对一半。」
「为什麽只有一半?」
「说真的,我是有点冷,但我不能让你知道我会冷。因为我怕如果你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我会很不好意思。」
「那这样为什麽只有答对一半?」
「因为另一半其实是我想,当你如果问我会不会冷时,我会跟你说我不会冷,即使身体还在发抖。」
「天冷,心不冷;天寒,心不寒。」
「看在我答对一半的份上,有什麽奖励吗?」
「你想什麽奖励?」
「那得看你有什麽奖励罗。」
「也许你比我更适合当老师,更适合说故事,总是这麽会说话。」
「可我不是老师啊,所以我想听你说故事。」
「这不难,只不过少了个东西。」
「嗯?」
「喝咖啡吗?」我指着旁边的咖啡馆,要她等我一会。
「还可以。」
大约过了五分钟之後,我手中多了两杯热拿铁,一杯给她,一杯给自己。
「通常说完故事之後,都会让人睡着,所以我得用咖啡让你提神,至於我的话,就算没有咖啡我一样很有精神。」
「因为这故事说完之後,会让我睡不着。」我接着说。
「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做倦鸟恋花。」
我喝了口咖啡让身体更暖和些,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想起一些事情。
记忆慢慢回到过去,当我还跟前女友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那时候我们总自诩像是蝴蝶恋花一样,理所当然的,我是蝴蝶,而她是那朵花。
我承认我是只好蝴蝶,因为在我触手可及的范围,我只感受到她这朵花,在我心里也只有她这朵花。对身为蝴蝶的我是这麽想的,但作为花的她却未必如此。
当风一吹,花的香气会随着风吹流动飘散在空气中,进而吸引到其他蝴蝶,这当中有公有母,有好有坏,刚开始我并不知道,甚至天真的以为,只有我才会采集到花的蜜,却不知在我之後还有其他蝴蝶也逐渐跟进,後来更开始出现喧宾夺主的现象,就这样,我在花朵中开始失去的地位,所能分得的花蜜也越来越少。
最後,我就再也碰不到花了,也再也看不花了。
一直到我离开一段时间後,我才发觉,我不该是蝴蝶,而是一种叫做蜂鸟的鸟类,在偶然之下我发觉世上有着一种吸食着花蜜,而且更能向後飞行的鸟类,那时我才明白,蝴蝶只是一昧的往前,频率不快的飞着。相较之下,蜂鸟有着比蝴蝶更快的速度,这样俐落的身手足以让牠全身而退,并在适时找到其他花,而不愁没有花蜜可吸食。
若我自诩是蜂鸟,那一定是倦鸟。
也许有人会问,为什麽是「倦」,而不是「眷」,原因很简单,因为倦是倦怠的意思,因为身心倦怠的鸟收到花的香而吸引,至於另个眷则是眷恋之意,现在的我还分不清楚眷爱的感觉,只是身心疲惫的寻找携处。
「这是第一则故事,也是今晚的最後一个故事。」我说。
「这麽快?」
「别急,这故事当中还有故事。」
「那故事中所代表的人……」
「蝴蝶是我,倦鸟也是我。」
「我只是只傻蝴蝶,姗澜飞过却走不进花里面。」
「错不在你,是那花不懂得珍惜。」显然的她已听出我话中之意。
「我若自诩为花,可惜遇到一只坏蝴蝶。」
试问倦鸟飞去哪,
展翅翱落哪人家,
倦已无力该何往,
只盼今生可恋花。
我开始哼着一段诗词。
「这是什麽?」
「倦鸟恋花。」我说。
「你果然是老师。」
「我本来就是啊。」
「现在的你,让我更加确信了。」
「意思是说,之前都不相信罗。」
「不,之前的你是你,但现在的你,却不像我知道的陈盛宏。」
「而像一个活在过去故事中的陈盛宏。」
﹡我们何过之有,只是不甘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