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7年,年末。
从我在伦敦上船到现在经过了十年。
我跟白穹还有浪皱眉,完成了一趟贸易,算准了时间,回到威尼斯时,刚好是圣诞节前几天。
小烟波已经八岁,这时候还在书房里面上课。一听见我们回来,烟波忙不迭的从书房里面跑出来,也不管老师在她身後喊着。脸上挂着非常甜的笑容,叔叔、阿姨的喊个不停。
这正是一个小女孩可爱的年纪,本来就粉雕玉琢的小烟波,在奶妈的照顾下更加可爱。
见到烟波跑来,浪皱眉比白穹更快的就伸手抱起烟波。一面跟烟波玩了起来,一面又拿出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给她,跟白穹一起把烟波逗的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每年的这几天,都是我们一年来最快乐的日子。好像一整年的努力,就是为了要见烟波的笑容而已。
再过没几天,香蜂跟会长就会从东欧那里回来,香蜂疼宠烟波的程度也不下浪皱眉,每年光是从各地蒐罗来的新衣服,还有玩具,就足够让贫穷人家吃上两、三个月都不用愁了。
虽然当初领养烟波真是造成了大麻烦,但其实大家都非常喜欢烟波这孩子。也因为烟波,每年大家不约而同的回到威尼斯来过圣诞的气氛,非常温馨热闹。
而今年却发生了让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一直到平安夜当天,都还没有看见会长跟香蜂出现,白穹跟浪皱眉虽然心里有些挂念,但那两人毕竟是非常有经验的船长了,大概只是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也不至於是出了什麽意外。
那天晚上,当我们正在吃晚餐的时候,门忽然急促的响起。白穹笑弯了眉眼,以为是会长跟香蜂回来了,示意我去开门。
但大门一开,站在门外的却是会长的父亲。
他脸上的神情严肃,我看他这样子恐怕是有大事发生了,於是将他请进书房之後,凑在白穹耳边说了情况。
她与浪皱眉互看了一眼,凭着多年默契,表面上还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吩咐奶妈让下人泡一壶茶去书房,并且好好照顾烟波,然後跟烟波笑闹了几句话,就一起离座进了书房。
进门後,白穹笑着走到男人身边。「伯伯,好久不见,您身体看起来还是一样健康。」
「你还说,这几年也没有来看看我。」
两人彷佛是旧识一样的寒暄问候,却谁也不先说正事。
话说了两三句之後,白穹对着他介绍了我跟浪皱眉,对着他颔首示意之後,我们这才在白穹身边入座。
「白穹,有一件事情,我真的非麻烦你不可。」会长父亲的脸上终於露出了焦虑,「因为有兵权的旧贵族们都不愿意出兵基利家,也不愿意派出代表交涉。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裂岸让基利家的给抓住了。」
我们三人一愣,脸色都渐渐沈重。如果是这样,那麽表示,跟着会长一起跑商的香蜂也同样的在那个困境里。
「您仔细的说给我听听。」白穹安抚性的笑了笑。「怎麽发生的?」
义大利的旧贵族不愿意出兵攻打,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基利家背後的是鄂图曼土耳其帝国,他们就等於是土耳其官方核准的海盗。而义大利政府这几年来,无论是兵力或是政治,没有一项足够跟其分庭抗礼,如果是贸然出兵或是要以国家的名义出面交涉,可预见的又是一笔钜额的损失。
更别说新贵族自从崛起之後,就处处跟旧贵族作对,希望可以在政治上占有一席之地。如此,旧贵族更不可能在这个关头出兵,最好是会长可以就此牺牲,给那些新贵族一个警惕,这样不但可以省下一笔钜额的开销,还可以巩固旧贵族在威尼斯的地位,不管是从哪个方面而言,都是具有利益的。
听完会长父亲的描述,白穹先是低下了头,然後微笑起来。「伯伯,您别急,这件事情我来解决。您先回去跟婶婶过圣诞吧,过几天我就给您消息。」
那男人像是一瞬间颓老了几十岁,脸上失去了我当时见到他的意气风发,却多了太多的凄凉。
他连连道谢,穿戴好挡风的大衣之後,就离开了这里。
白穹手里端着一杯白兰地,站在窗子前看着,他渐渐变小的身影,好一阵子的沉默。
「浪皱眉,烟波就先暂时麻烦你带回里斯本,卢可,我们身上是不是还有一艘比较快的船?明天就回伦敦,带足够水粮,不需要任何商品。」白穹下着指令,脸色很是凝重。
「你想要干麻?」浪皱眉不放心的追问,「为什麽要回伦敦?又为什麽要把烟波带去里斯本?」
白穹勉强的笑了笑,「当初要认领烟波惹出这麽大的麻烦,要是裂岸回来了,那些旧贵族拿烟波开刀怎麽办?当然要先溜啊,至於伦敦嘛……我有人脉在那里,回去问问看能不能帮上忙嘛。」
我跟浪皱眉都知道,白穹这话恐怕是半真半假,否则她脸上的表情不会那样难看,但我们都没办法在其中挑出问题来,便也无从反驳,只得听着她的指示。
出海的时候,因为船快,又没有载货,回到伦敦竟然只花了十几天的时间。
这趟回程,白穹几乎天天都睡不好,夜里总会端着酒杯,站在船头想事情。十二月隆冬,海面上不是令人开心的青蓝,而是沈郁的灰靛色。
有一次我见她穿得太少,拿着披风出去给她。
她看着远方,却轻轻的开口对我说:「卢可,你知道吗?其实人生是一场减法,见一次,少一次。」
我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这句话却掷地有声的砸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