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教堂的途中,同有川忍不住好奇问萧邦,李斯特到底对他说了什麽。
想起李斯特的话,他又露出相同的笑容,嘴上却道:「弗朗茨说得对,女人果然是好奇的动物。」
「是又如何?」她不可否置地耸了耸肩。「那你打算告诉我吗?」
「不打算。」他的微笑更深了。「至少,现在不打算。」
「哦?好吧!」她失望一叹,自讨没趣倒入舒软的座椅。
「别这样。许多东西,它的吸引力不正是来自於『好奇心』吗?」他淡淡地说道。
「这麽说也没错。」
对於「盛装打扮」,同有川实在半点概念都没有。萧邦看穿她的心思,於是他没有让马车夫送他们回公寓,反而向德爵夫妇家中转去。
他们抵达时,德爵女士正准备中午的餐点,一见到两人,立即热情迎接上去,抱着同有川兴奋道:「小甜心,你的气色看上去极佳!」又对萧邦问道:「是什麽风把你们吹来?」
他笑着解释:「晚上的结婚宴会。我想,有川需要你的帮忙。」
「哦?是的!是的!晚上的宴会──我与我丈夫也会出席。」德爵女士点点头,邀请道:「和我们一起进餐吧,想必你们都饿了。」
餐桌上是同有川熟悉的食物,她甚至未到餐桌,一闻味道就知道午餐又是白面包与肉汤了。
「近来过得好吗?」德爵女士关心问。
她点首。「是,弗雷德里克待我极好。」
「是吗……那就好。」德爵女士听到满意的答案,於是不再多问,低下头喝一口肉汤。
这时,一直没出现的德爵先生缓缓走下楼,见到萧邦两人,面色没有太过的变化,仅仅经过萧邦时拍拍他的肩,简略说:「很高兴见到你们。」
他坐上男主人的位置,默不吭声喝起肉汤。
「你们该嚐嚐我手工做的白起司。」德爵女士突然放下啃了一半的面包,到木柜取出用薄纸包裹起来的起司块。「很新鲜。」
白起司香味飘浮於空气中,同有川深吸一口气,不由得发出赞叹。
见状,德爵女士笑而不语,切下一小块起司,分入他们的盘子中。
起司有些发软,同有川赶紧用汤匙掘一小口含入嘴里。刚入口,起司就在她口中溶化,瞬间,香浓的牛奶味填满她的嘴,让她忍不住把剩余的起司再送入口中。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起司。」她由衷道。
「是吗!」德爵女士高兴眯起眼,视线却瞄上德爵先生。「可惜我丈夫不太欣赏我制作的起司。弗雷德里克,你也嚐嚐。」
萧邦笑着拒绝德爵女士的好意。「你忘了?我不吃起司的。」
「哎!人上了年纪,记性也变差了。」德爵女士歉然伸出汤匙挖起萧邦盘上的起司块,送入自己口中。「说到起司,」她转向同有川。「我想起储藏柜里头有一件起司色的礼服,等会儿你去试试看。」
「好的。」她微笑。碗里的汤快见底,她舀起最後一口的肉汤送入口中,转头对萧邦提议:「午饭结束之後去休息一会儿吧?」
萧邦欣然同意,轻轻用纸巾拭了拭嘴,没等他开口,德爵女士连忙主动道:「若要休息,可以上阁楼的房间。有川搬离後就空着。」
「我知道了。」他在同有川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上楼时德爵女士道︰「那麽,有川就交给你了。」
他离开餐桌後,久久未语的德爵先生抬起头,盯着萧邦踏过的楼梯口良久,才道:「这并非我在以往认识的弗雷德里克。」
饭後,同有川在一旁与德爵女士随意地闲聊。她原本想帮忙收拾餐盘及剩余的食物,却给德爵女士以「习惯自己来」的理由给拒绝了。
「与弗雷德里克住还习惯吗?」德爵女士擦着桌子。
「是。」她露出笑容。「一年来,我过得很好。」
「是吗?这样我就安心了。不过,倘若你受了什麽委屈,随时可以回来,我与我丈夫会一直在这里。」
「一定!」她拿过毛巾,替德爵女士擦乾湿淋淋的双手。
等她整理完厨房,已经是三十分钟後的事情。德爵女士望了望窗外渐暗的天空。「我想,该是时间去准备了。」
她和同有川上二楼,翻出她所说的那件起司色露肩礼服,在同有川身上比对一番,鼓励道:「试试看。」
同有川当着她的面换上礼服。乳白色的礼服紧紧贴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躯,袖子松垮垮落上手臂,裙摆有些长,拖在地上。
德爵女士满意打量她。「我就知道!这件裙子非常适合你!送给你吧!反正,我留着也没用处。」
同有川受宠若惊向她道谢,心中却感到奇怪,环住手臂,小心翼翼地问:「夫人,恕我冒昧。请问,从过去到现在,你借我的衣裳,都是德爵夫人的吗?」
没想到,这个问题让德爵女士怔在原地,低下头,揉住衣摆,面上露出挣扎,迟迟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同有川没有料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赶紧道:「很抱歉!我想是我多想了。」
德爵女士松开紧握住衣摆的手指,深吸一口气。「不需道歉,没什麽。这些衣服,是我女儿的衣服──」
「你女儿?」换同有川愣怔了。「那麽她……」
「是的,你从来没有见过她。不过,还记得别庄里头的照片吗?那就是她。」德爵女士缓缓道:「现在,她应该已经二十三岁了。事过五年,我依然记得她与我丈夫大吵一架,气得和她的情人离开的那一日──」
德爵女士的女儿唤玛莉亚,沈鱼落雁的她曾经是许多王公贵族青睐的对象。没料到,十八岁那一年,玛莉亚却在暗地与一名穷画家来往。德爵夫妇得知这件事,想尽办法想劝玛莉亚离开那名没有前途的画家。德爵先生更将玛莉亚关在家中,杜绝她见情人的机会。德爵女士见心爱的女儿每天以泪洗面,自然是於心不忍,但是为了她的未来,也只能铁下心,当作没看到。有一日,德爵先生发现玛莉亚偷偷跑出家门与画家在暗巷中约会。他抓着玛莉亚带她回家。但是,一回到家,玛莉亚立即冲回房间,带一些钱,想再去找那名画家。德爵先生逮住她,对她大吼一番。一气之下,玛莉亚用力挣脱德爵先生,冲出家门。
这是德爵夫妇最後一次见到她,接下来的几年,玛莉亚与那名画家毫无音讯。对於德爵女士来说,失去玛莉亚是她永远的伤痛。这件事情也是德爵家的耻辱,德爵先生极不愿意任何人提起此事。
「我感到很抱歉。」同有川上前搂住德爵女士的肩头,语气满是歉意。
德爵女士抚上她的头,顺着长发摸下。「不必感到抱歉。有川,你是好女孩,就像我第二个女儿。」她理理情绪,再度露出微笑。「走吧,我替你梳头发。」
她替同有川编了简易又漂亮的辫子,铺在光滑的肩头上。
「有川,你很美。」德爵女士若有所思地说:「弗雷德里克是幸运的。」
「是吗。」同有川摸摸新发型。
德爵女士点点头。「因为有你,我可以感觉到弗雷德里克的改变。他得到他一直缺乏的东西--快乐。」
同有川微微一笑。
「倘若,你能一直待在弗雷德里克的身边就好了。」说完,德爵女士叹一声,转过身打理起她自己。
她的话却让同有川的笑容一瞬间凝固在脸上,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镜中不属於十九世纪的脸庞。
一直待在弗雷德里克身边?
她在心中苦涩的笑出。她何尝不想?
但是,她能吗?
两人梳理完毕之时,天已暗下。德爵女士对同有川说:「我得替我丈夫打领带,你去唤醒弗雷德里克,好吗?」
同有川二话不说走上阁楼,轻轻敲敲木门。「弗雷德里克?」
过一阵,却没听见萧邦回应,她索性悄悄推门而入,见到他闭着眼,静静躺在白色床单上,或许是做了好梦,嘴角带着浅浅的弯勾。
「弗雷德里克……」她坐上床沿,手指抚上他光洁的额,跟着他淡淡笑起来。
「嗯……」萧邦在睡梦动了动身子,伸出右手把她的手拉到胸前,十只手指交扣起来。
「醒了?」同有川吻上他的额。
「今晚你好美。」他睁开双眼,交扣的右手握得更实,一个翻身坐起来。「我该去准备了。」
她噗哧一笑,动手拨拨萧邦凌乱的棕发,跪上他身後。「我替你梳头。」
刚醒的萧邦再度闭上眼,安静地微笑。
「弗雷德里克,你很开心吗?」她忍不住问。
「是,我在享受你替我服务。」
她一嘟嘴,搂上他的颈子,故意淘气道:「还没嫁给你,就已经视为理所当然啦?」
「我只是珍惜着和你相处的每一寸时光。」他的声音还是静静地。
闻语,她垂下眼,靠上萧邦的肩,久久沉默不语。最後,才道:「弗雷德里克,我替你整理一下。」
她到萧邦面前,双手摸上他的衣领,向外把领子翻了开来,又替他顺顺睡皱的衬衣。
「我想,来接载的马车已经抵达了。」她透过阁楼的大玻璃窗,望入黑夜之中。一年半前,她也是透过这扇窗看巴黎,带着迷惘与不安;一年半後,同样的景色,她仍对未来感到迷惑。
「下楼吧,德爵夫人的性子总是很急的。」易感的他看见她眼中的惘然,於是牢牢牵起她的手,带她步出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