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X=0.9999999……,请以分数表达X质。
韶子的第一天数学课,我这麽问她这个数学问题。
她很快的写出答案:9/9=1
我看见韶子脑袋上的问号,她解对了,但她不懂。
然後我看她自己在纸上出一个题目:
设Y=0.123123123123……
以学校教的结论公式这麽列出答案:
123/999=0.123123123……
「1等於1/1,但1除於1怎麽可能等於0.99999……?」她问。
我在纸上写:
X=0.9999999……
令10X=9.999999……
她点点头。
10X-X=9X=9.999999……-0.9999999……=?
「9?」
我没说话,只是继续写:
9X=9
「X=1?」
我抬头看看韶子,她还是不懂,她问:「你只能证明说X等於1,但1/1怎麽除才会等於0.999999……?」
我停下笔,看了看她衣服的图案,问她另一个题目:
设你有一颗苹果,一天吃一半,第二天吃剩下的一半,以此类推,你要在第几天才吃完这颗苹果?
1/2+(1-1/2)/2+(1-1/2)/2/2+(1-1/2)/2/2+……
=1/2+1/4+1/8+1/16+……
=?
「那我永远吃不完这颗苹果呀!」
「就因为它永远不能等於1?」
「对!」
「那我这麽问你好了。」我从她书桌旁起身,走到门边,离韶子约有四公尺的距离,「假设我们之间有四公尺的距离,我每一次向你走我们距离的一半,像刚刚那麽苹果题目一样剩下再切一半。」说着说着我跨过约两公尺的距离,「再一半。」便再跨一步,「这样就剩一公尺。」再跨一步,「五十公分。」再跨一小步,「二十五公分。」
「嗯……然後再一半。」我说,用脚尖轻点那该到的定点,没前进。
但韶子前进了,她说:「十二点五公分。」朝我狡黠一笑,再跨一步,「六点二五公分。」
那距离已经很近了,六点二五公分,她在我面前,我们差一个头半,我看到她的头发很柔很顺,也很香,是一种很淡很清澈的花香,但我不知道那是甚麽花的味道。
我赶紧退後一步,韶子虽然是个小女孩,但距离太近让我也挺尴尬的。
而韶子还留在原地。
「哦……所以,就算我们还是会碰在一起,如果继续切一半走、再切一半走过去的话,所以……」她轻轻说出这些没有文法的话,似乎对这些数学有些概念了。
我伸手摸摸韶子的头发,是很柔顺,像是在摸小猫一样。
*
「那说真的,韶子的数学怎样?」阿承问。
「七十几,中间程度。」我搔搔头发。
「不如让我这个数学天才教教她吧?」他跃跃欲试。
耸耸肩,我说:「我们在台北,韶子在花莲耶!」
「阿……也对齁……」摸摸鼻子,他又问:「那现在你来台北了,韶子的数学怎麽办?」
「补习呀!」
「哦……欸,京旻,你当她数学家教收多少?」
「一小时一百。」
「哇,真少!」他一说完,我就立刻瞪他一眼,阿承才又说:「你那个时候应该高三了,你还跑去教她?」
我点点头,他啐我:「真不怕死耶你,妈的还给你考上医学院……」
「哈哈哈,但韶子很聪明,挺好教的,她有问题才会来问我。」我说。
我当韶子的数学家教约八个月吧,如果说一个星期补两个小时,这样算下来,我赚了约六千四百元左右。不过,其实除了补她数学的时间外,只要我有空就会去韶子家,一起读书或陪她读书,有时候跟她在社区打篮球或网球。
而韶子真的很乖,国一教她的那段时间,她倒很少跟她同学出去,除非是学校要做甚麽海报时我才没见到她。
*
「我不要去毕业旅行。」韶子说。
韶子国三正准备全班要去毕业旅行时,她坚定的跟她妈妈说,不用了,也不要了。
那时我大三,暑假回家一趟,就遇上韶子的毕业旅行。
其实韶子不去毕业旅行,韶子妈妈反而压力轻了,但韶子妈妈希望能让韶子有个国三和同学的青春记忆,所以再怎麽凑也要让韶子去玩一趟。
但韶子拒绝了。
「怎麽不去?」我拉过秋千绳索,坐上韶子旁边的秋千。
她听见我的声音,然後低着的头很快的抬起来,很是雀跃,「你回来了?」
「刚刚下火车,一回家就听到我妈说你不想去毕旅。」
「哦……」她又低下头。
「那……为甚麽不想去?」
「很贵……」她轻声说。
因为经济吗?这没关系。我起身。
韶子接着拉住我衣角,「你要回家了?」
「我去拿要给你的礼物。」
她才像是安心班的对我点点头,放开我的衣角。
跑回家,我很快的上楼把书桌上的一个罐子拿走,再回到原来和韶子聊天的秋千那。
「哪,给你的礼物。」我说,把那罐子递过去,韶子看了我也看了这罐子一眼,接过,十分沉甸甸的。
「你……这是甚麽?」韶子疑问。
「毕业旅行。」我说。
韶子把头垂下,长发遮住她的脸,於是我蹲在她面前,拨开她的头发,她一颗脸蛋红红的,是因为哭了的关系,然後,她抱起罐子,微微抬头看着我,「我真的不想去毕业旅行……真的……」
我起身坐上她旁边的秋千,把身体挪近她一点,伸手轻按韶子的头,她就靠在我肩膀上,眼泪滚烫的落在我的手背上。见到韶子的眼泪,我才猛然想起,也许韶子是害怕,关於国小时毕业旅行回来面对的事实,是爸爸的过世。
「真的是因为很贵吗?」我问,拍拍她的背。
韶子停住哭泣,怔怔看着我,「一半是。」然後,她笑了。
「我很害怕,当我很开心的回来,又会看到我最亲爱的人死掉……但我连他最後一面都没见到……」她说,没有再哭,但依然倚在我的肩膀上,「我真的很害怕……如果我回来发现你们都不见了,剩下我一个人该怎麽办……?」
「那……你想去吗?」我再问。
我看见韶子犹豫的样子。
我压住她的头在我肩口,「会後悔的。」我说,「才不会不见,我们都在这里,傻孩子。」
然後,韶子毕业旅行前天晚上,她跑到我家跟说,叫我明天早上早点起床载她去,她说,想坐我的机车。
我睡醒惺忪地点点头,谁叫昨晚陪韶子到半夜,让我现在完全睁不开眼。
韶子蹑手蹑脚的帮我拉上被子,像是在端详我一样站着看我,然後才关上门离开。
「谢谢。」她小小声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