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边际跑在漆黑的街头,偶尔看见大户人家门前灯笼在风中一灭一亮。巷间间或传出几声狗叫。
更漏声声,已近三更。
一路连跑带惊吓,只觉耳内轰鸣,腿脚酸麻,喘气不匀。逃跑中汗湿的衣服已渐渐变凉,贴在身上,滑腻腻凉意顿生。
我颓然坐在一家大院门口,揉着有些肿胀的双脚。
再抬头望着黑洞洞的巷口,顿觉铺天盖地的孤独袭来,多日蓄积的心酸和疲惫,在这一刹那释放出来,心里陡然一酸,我抱住双肩,眼泪忍不住奔涌而出。
忽然,肩上一暖,似有只手搭於我肩上。
我悚然一惊,狼爪搭於人肩膀的骇人一幕立刻闪现脑海,我浑身一颤,低声惊呼,「谁?!」
一阵温暖的气息传来,那淡淡的香气若隐若现,似曾相识。
我抬头,借着淡淡的光亮,禁不住又惊又喜,「晋之!」
梁晋之站在我的面前,隐隐的灯光从他的脸上掠过,他眉间焦虑,「跟我来。」
他轻拍几下我身後的大门,那门应声而开。
一老者提着灯笼出来,递给梁晋之。
他便拉起我,径直而入。
我诧异,在院里兜兜转转,我忍不住开口,「晋之……」
说话间已在一处宅院前停下。
屋里烛火通明,进得屋里,我忍不住开口,「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他深深看我,「自别後,我一直派人跟着你。你竟真进了那柔然王子所住的客栈。」
我吃惊看他,「你这是做什麽?」
他没有言语,上前猛地将我搂在怀中,用下巴轻轻摩挲着我的额头,「你让我好生担心——我怕像上次那样错过你,只得叫人盯紧你。」
我心中一暖,抬头道,「我是逃出来的。我不要回塞外,我只想去找秋秋,她在这世上,和我一样,亦没有亲人了。」
他更加紧紧搂住我,亲吻着我的额头,嗔怒道,「休得胡言,难道,我亦是外人?」
我怔住,看上他的漆黑眼底,浓浓暖意溢出。
他低头,鼻尖顶在我的鼻尖上,低声道,「你不知道,自从没了你的消息,我七魂直去了六魄,吃饭不香,睡觉亦不甜……」
我稍微离开他的脸,脸红耳热,「你才是胡言——叫人听了笑话。」
他从怀里掏出那半阙玉,放在掌心,笑道,「我呀,只好天天看,抚摸着它,就像抚摸着你——」
我一听越发不像话,伸手捂上他的嘴,「男女授受不亲,」我声音低了下去,「何曾——抚摸过?」
他眼角笑意加深,轻轻攥住我捂住他的嘴的手,「这玉在你那,你不正抚摸过吗?」
原来这个意思,我噗哧笑了出来。
他今日只是寻常公子打扮,长身玉立,气质非凡。
「卿卿,这麽多时日,你是怎麽过来的?」他一手抚摸着我的长发,声音怜惜。
我心里一跳,避开他灼灼眼神,淡淡道,「被人奴役而已,这次找个机会混入庞大的贺喜队伍,就回来了。」我简短地用一句话结束他的问题,而後环顾四周,问,「你是住在这里?」
他点点头,眼神有些飘忽,「这个地方,我不常住。这只是我在京城的别院。很少有人知道。」
「哦。」想起一路走来七拐八拐,果然是极好的藏身之处,至少乌洛绝对不会想到我还在京城。等乌洛走後,我再从长计较。母亲的事情,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窗外,更漏声声,三更已过,透过长窗,淡淡月华洒在地上。
我回身朝梁晋之笑笑,「当今太子今日大婚,想必整个京华热闹非凡。人人称赞太子与左相之女一对璧人,真乃天作之合。可见是大梁的福气。」
皇兄,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不知道当年的那个翩翩少年现在会是何模样,或许应该是温文儒雅的贵公子吧。我只顾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心里亦是激动不已。
良久,身後并无应声。
我收回思绪,梁晋之脸微微变色,「你亦知道?」
我笑道,「天下谁人不知?别忘了,我是随着柔然贺喜的马队来到京城的。太子娶的是当今左相之女郭莹秋,街头巷尾都道天作之合,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有些奇怪梁晋之的反应。
梁晋之转过身,默然不语。
我诧异,轻声唤道,「晋之?」
他转过身,揽过我,闷声道,「旁人之事而已。」
我刚要说什麽,门外一人轻声道,「少爷,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梁晋之身子微一僵,淡淡道,「知道了。」
他看向我,将手中半阙碧玉放於我掌心,合上我的手紧紧握住,沉声道,
「这玉,你要收好,不许再还给我。」
我定定看他。
他薄唇微启,勉力一笑,「卿卿,我该回去了。你且好好休息。」
我心下微凉,直觉眼前的他有什麽不对劲,却也一下想不出来。
我只笑笑,「好。」
梁晋之深深看我一眼,「我过几天再来。」转身要走。
我想起什麽,叫住他,「晋之,秋秋她在哪里?」
他停下,并不回头,「她很好,和杜兰在一起。」
「我是说……」
「过几天我会带你去找。」他转身,黑眸似笼上一层薄雾,深深看我一眼,「你且好好待着,以防柔然人找到你。这里很是安全。」
言毕匆匆而去。
我甚是诧异,摊开掌心,怔怔看向手里的半阙碧玉。
之前听到梁晋之说那些人都已返乡,我便想去塞北怀荒找秋秋。
这几日出去,乌洛给了不少银两。算来,已够路上盘缠。本想趁天黑离开凉京,只不料遇到梁晋之,不仅没走成,反而只能待在此处。
室内炭火温暖,烛火将我的影子投在地上,更觉孤单。只手上玉阙,印证梁晋之刚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