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青絮昨日在城中遭遇的事便被冯嫂添油加醋地说给街坊四邻听。
「陈四小姐不愧是留过洋的人,就连交往的男人也是洋人—矢野流云,一个日本人。」冯嫂促狭地笑道。
「冯嫂你不要瞎说。哪见过有大家小姐跟洋人在一起的?」来赶早市买豆浆的大娘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笑道。
「而且我前几天听城北的陶大姑说,梁夫人还托她去陈府说媒呢。听说陈老爷也在考虑这件事,有意把女儿嫁过去。」有人插言道。
「梁少爷不是还跟林家戏班的林姑娘打得火热吗?」有人好奇地问道。
「唉,要我说啊,林姑娘她太天真。梁少爷是家中独子,梁家怎麽可能让自家的宝贝儿子娶一个戏子?」冯嫂将盛好的豆浆放到买者手中嗤笑道。冯嫂的眉角微微上扬,目光从下向上飘上去,唇边噙着轻笑,似乎在有意地显露出她的冷嘲热讽。
「可不是妈。」有人立即附和道。
「唉,要说这位陈四小姐,不知是不是留洋之後,跟洋人似的……唉。」冯嫂欲言又止。
三姑六婆们自然不会放过听人家闲话的机会,於是纷纷凑上耳朵问道:「冯嫂这话什麽意思?」
「唉,前几日,我们家掌柜的闹肚子,我去给他到药铺抓药,结果……你们说我看到谁了?」冯嫂笑道。
「看到谁了?」
「喝,就是陈四小姐的丫鬟璿玑。居然去药店买红花!红花是堕胎药,你们说璿玑买给谁?」冯嫂嗤笑一声。
「总不会是璿玑买给自己的吧?」有人啧啧地说道。
「得了吧。陈家向来家规森严,璿玑怎麽可能做这种事?」冯嫂冷哼道。
「那是买给谁的?总不会是陈四小姐吧?」有人开玩笑道。
「这可说不定。」冯嫂意味深长地说道。
「冯嫂,你可别瞎说。」
「唉,你想想,」冯嫂压低声音说道:「整个陈府,大家谁不唯陈老爷的命是从?除了陈四小姐。敢做这种出轨事的人,估计也就是她了。」
「你可别这麽说,万一不是陈四小姐,岂不是毁人家姑娘的清誉。」虽然有人这麽说,但多数人已经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此时陈培清正经过早市,把冯嫂的话全数听了去。陈培清本就吃喝嫖赌游手好闲,昨日在後院又被陈青絮教训了一通,心中不痛快,於是乾脆约了几个狐朋狗友去喝花酒。喝得醉倒在窑子里,一觉睡到大清早。侍候他的下人怕他一夜未回家,被陈老爷知道了怪罪自己,於是赶个大早去窑子喊他。陈培清打着呵欠走过早市,恰巧听到冯嫂跟一群三姑六婆讨论自家妹妹便停住脚步。陈培清虽然跟陈青絮谈不上很亲密,但陈青絮到底是自己的妹妹,而他也了解陈青絮。陈青絮虽然任性妄为洒脱不羁,却不至於做出这等事来。从她跟梁禄的交往就可看出,她根本没有留意男女之情的心思。那是璿玑那丫头怀了野男人的孩子?亏她平时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屡屡拒绝自己把她纳为二房。
但听外人损毁自家人,陈培清还是觉得听不下去,於是走上前探过头问道:「冯嫂,你们这儿聊什麽呢?」
大家一瞧是陈家二少爷纷纷散开了。冯嫂笑道:「就是在闲话家常。」
陈培清冷哼一声:「闲话家常,话到我们家来了?以後再胡言乱语,仔细你的皮!」
冯嫂倒毫无惧色,反而笑道:「二少爷,是非曲直自有上天评说。人在做,天在看,无风不起浪。即使没这回事,保不准没那回事。」
冯嫂一番前言不搭後语,话里有话的说辞,让陈培清怔了一下,猜不透她的弦外之音。但继而觉得好笑,於是冷笑道:「什麽乌七八糟的。总之,你胆敢继续乱说,当心我拆了你的店!」
冯嫂笑道:「知道了二少爷。您还是早些回家吧,免得被陈老爷怪罪。」
陈培清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冯嫂瞪着他的背影,见他走远才冲着他的背影啐道:「呸,陈家出了这些败家子,该!」
这厢陈培清叫了辆黄包车,回家的路上惦念着冯嫂说的事。管他真假,先在老爷子面前告一状,杀杀这个小妹的锐气,省得一天到晚跟他过不去。
而陈园里,陈青絮早早便起了床,神清气爽地把璿玑喊了起来。璿玑刚穿衣服,诧异地看着一向赖床的四小姐衣冠整齐地站在她面前。
「四小姐,这会子天色还早,早饭还没准备好呢,您怎麽这麽早就起来了?」璿玑诧异地问。
「嗯,正打算等娘起床问她什麽时候请矢野流云过来。」陈青絮笑咪咪地说道。
璿玑恍然大悟,心中暗笑,说道:「原来小姐心里惦念着人家睡不着呢。那等夫人起床我再叫你。小姐,先回房歇会儿吧。」
陈青絮转悠了半晌觉得什麽也不想干,只是一味地兴奋。於是又回了房,和衣倒在锦缎背面上,想着昨天矢野流云的音容笑貌。
旋即,她觉得躺着也不对劲儿,又站了起来在房里踱步。
不知不觉陈青絮哼起小调儿来,背负双手唇角噙笑,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许久。期间,进屋给她送洗脸水的丫鬟看着她的神情,一脸狐疑。
「那是什麽?」陈青絮停住脚步,目光落在面前的花梨木桌子上。桌子上躺着一块带血迹的玉佩,金色流苏。由於自己的绢帕半遮住它,陈青絮刚才没有发觉它的存在。
陈青絮走上前,拈起它端详许久,记忆才电光火石地闪过脑海。
「昨日那个男人留给我的!」陈青絮心中一惊,盯着玉佩上的血迹,丝丝缕缕的愧疚便缠绕上来。
「他定是让我去提醒那个叫柳世成的。我若不去,出了人命可怎麽办?」陈青絮暗忖道:「若是找下人去也不见得可靠。这下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