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的一方天地,僻静温湿,弥漫着檀香的味道。木屏之後,昭帝与宫离绽相坐对弈,一个笑颜明媚一个淡然无绪,却因着气息的澄净融为一体。
「近来边境有些骚动。」昭帝看了宫离绽一眼,缓缓开口,落下一子。
「嗯。」宫离绽淡淡应了声,手触到棋盒亦执起一子轻落。
「硕月公主之死,炎陵不派人来问个清楚,反而有出兵倾向?」昭帝睇了眼宫离绽,似乎他的注意力完全在棋局上,轻笑一声,他这四弟总是让他很无奈。
「他们不想跟你谈。」宫离绽眉眼未抬,轻轻说了一句想让昭帝掐死他的话。
「如若兰武和炎陵声东击西,我们如何应对?」昭帝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围住宫离绽一圈棋子。
「兰武皇后未死,他们出师无名。」宫离绽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昭帝,淡然而道。
「真是要打,还怕找不到理由?」昭帝挑起一边的眉。
「那麽。」宫离绽「啪」一声落下黑子,眸中深邃一片,「便逐一争破。」
昭帝瞥了他一眼,摇摇头苦笑,这麽快就扭转局势?无奈放下一子,却见宫离绽拈着棋,微微蹙眉,犹豫不绝。只需这一棋,他便赢了全域,只是他下还是不下了。
昭帝起身,从他的棋盒中取出一子,衣袖飞扬间下在全域必赢之处,「你要走这一步还需狠下心肠。」棋局一如命途,他此次出征唯一的犹豫的便只有端木浅。
「春至,我押慕容颜与炎陵大军交涉。」他的眸光迷离一片,豁然起身,瞥了棋局一眼,狠下心肠吗?微抿唇,最终喟叹道:「不要告诉她。」
又一年春至,风便没有那般冷冽,天空灰白,似在酝酿春日第一场雪。端木浅百般无赖地坐在桌前吃着皇宫膳食,庄园被烧,想来他们安定在皇宫一月多了,这大概就是天意所归。昨日听说有大军出征,宫离绽匆匆去找昭帝后却是一夜无归,难不成战事之紧又需运筹策?
郑思忖着,倏地後脑被人狠狠拍了一下,一个俯身,整张脸便不自觉埋进饭碗之中。咬牙切齿地抬头,便听见低沉的笑声。一把擦去脸颊之上的米粒,一手抄起精致餐盘,微眯着眼睛看向幸灾乐祸的寂影。
「女人,你——你别冲动!」寂影看这架势倒吸一口气,连忙摆手,转身扫腿就跑。
「妖孽,你给我站住!」端木浅大喝一声,举步追了上去。
「女人,孩子孩子!」寂影扬着一抹顽劣的笑,一边在前头跑,一边回眸说着。她可真是有觉悟,带着五个月的身孕这般。
「你管我!」端木浅轻哼一声,丝毫不停下步伐。
御花园之中,阳光普照下,红衣女子追逐着红衣男子,倒是一道靓丽异常的风景线。只是端木浅很快就气喘吁吁了起来,一个气咽,瞅了眼手里的餐盘,眸光一亮,精致餐盘就以一个优美的弧度飞了出去。
寂影得意地一个侧身,餐盘从他身边飞过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端木浅和寂影不约而同地看着後面走出满脸青白的昭帝,目瞪口呆。
「你们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昭帝没有说话,他身旁的丽人却率先开口,想来便是刚才尖叫的。
昭帝无奈叹了口气,一把搂过丽人,耐心地解释道:「这位是将军夫人。」
「这是我儿子!」端木浅指了指寂影,煞有介事地解释着。不顾寂影嘴角的抽搐。
「你们都退下吧。」昭帝向丽人挥了挥手。丽人很不乐意地撅起嘴,完全不想退下的样子,终是无奈,一个欠身,「臣妾告退。」便嫋嫋地走在奴才丫鬟之前,罗贯而去。
那酥麻的声音让端木浅不自觉摞了摞手臂,而後看向昭帝龙袍上的菜渍,恶狠狠地瞪了寂影一眼,正准备说抱歉之时倏地想到什麽,声音淹没在喉咙口,轻声道:「你不是和宫离绽在一起?」
昭帝神情霎那变得很尴尬,面对端木浅越来越幽深的眸光,口形变了半天也没有挤出一个字来。
静默了许久,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那日出征的是他?」端木浅黯淡一笑,她早该猜到的。他从来都是这样。多年前离开也是这般,无声无息地走,不愿让她知晓,让她像傻子一样地等他,最後给了她一个彻彻底底的悲伤。
「四弟他,怕你担心——」昭帝僵硬地笑。
「嗯,我明白了。」端木浅苦涩之意蔓延身心,殊不知指尖抓着自己的衣角越抓越紧。无法释怀,无法释怀!
「唉——女人。」寂影默默叹口气,她的周身有一座无形的墙,她总是把自己隐藏在墙里不以示人,却不知自己已经遗落了一颗空荡荡的心。缓步走到她身旁,凑到她耳畔边,低声说道:「我带你去兰武可好?」
端木浅方想匪夷所思却被寂影一个噤声的动作制止,她偷偷忘了眼以错愕神情看着他们的昭帝,尴尬地咳了一声。等待寂影的下文。寂影扬起一抹笑颜,慢条斯理地轻声道:「说不定赶得上凤凰簪的竞价。」
端木浅恍然大悟,记得她的凤凰簪还是被醉君院的老鸨给当了!当日走的匆匆,竟是疏漏了。深深一颔首,与寂影相视一笑。
往西走,天地灰茫一片,大军浩瀚在漫天无边的飘絮中。
慕容颜坐在唯一的马车之中,指尖轻撩开曼帘,痴痴看着马背上的宫离绽,白衣胜雪,飒爽一身。纷扬的雪落在他的发丝上,融化而後消失不见。她轻轻地开口:「到马车里来吧。」
「不用。」宫离绽淡淡答道,虽是看着她,眸中却映不出分毫她的影子。
她的眸中染了一丝落寂,「雪会越下越大的。」
「雪再大不落到她身边便好。」他微眯起眼眸,定然地看向苍穹间无数雪花的飞舞,就如同这乱世的纷争。
「为何不告而别?」慕容颜抓着曼帘的手越来越紧,这一刻嫉妒之意油然而生,就算端木浅不在他身边,他心中所念的也全是她。
宫离绽静默不语,为什麽不告而别。因为害怕一告别便是永久,因为害怕告诉她再见却再也不见,因为害怕看到她悲伤的神情,因为害怕自己会痛。
「这一战你有多少把握?」慕容颜看着他眼中弥漫的复杂情绪,转移话题。
「你害怕?」宫离绽微垂眸,触上她目光时已经恢复了千年不带情绪的样子。
慕容颜一愣,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宫离绽的扬鞭声伴随着他淡然地语气:「如若前方大雪依旧,军队驻紮避雪。」
她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果断地摇摇头,就算她是他交涉的工具,有他陪在她身边,即使死也心甘情愿。或者有她陪着他一起死,想到这,慕容颜不由的为自己一瞬间的阴暗心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