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幽静,天人神医缓缓搭上宫离绽的脉息,闭着眼彷佛在享受人间佳曲。端木浅脸色异常苍白,忍不住上前轻轻询问。
天人神医嘴角挂着一抹笑,无奈摇摇头,抑扬顿挫地轻呼一声:「蝉泣之後便只有肝肠寸断了。」这情形看来,分明是寒蝉已碎,压制的戾气喷涌而出,伤及心脉。又是高烧不退,又是戾气,也不知这小子受了什麽刺激。
「怎麽了?」端木浅紧蹙起眉,显然并不明白天人神医的意思,只是不知不觉中,眸中水雾又湮没了视线。
「快断气了。」天人神医摆摆手,迎上端木浅不可置信的眸光,天地作证,他说得虽夸张了些,但说是命悬一线总不为过。
端木浅有些踉跄,神情微微恍惚,幸而寂影轻扶住她。他心酸微笑,侧目看向老态龙锺的天人神医,举指指向自己,「我能救他?」他的意思很明了,他有的也只有真气。
天人神医半眯着眼看着他,满身难掩的风华,只一眼便看出他与宫离绽是两种人,各处两个极端。
方想点头,却未料绿衣的女子猛地冲向前来,她的脸上是不言而喻的微怒,肩膀颤抖,「寂影,你疯了?」眼前的他根本不像他,让她失控无措。
「苏荷,你这是在对谁说话?」他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面色肃然。
「方恢复的真气根本无法再去救人,你是想经脉尽断而死吗,寂楼主!」苏荷扯起一抹笑,紧握住寂影的衣襟的手越收越紧。
「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楼主?」他邪魅一笑,语气却是骇人的冰冷。苏荷暗暗握拳,脸色有些苍白,细想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忤逆他的意思。倏地跪地,方想说话,他已转身而走,踱到榻边。
端木浅耳边听见苏荷的话语,还未来的思考便伸手拉住了他衣角。
寂影深叹口气:「女人,我有把握。」微耸肩,他还没无私到牺牲自己性命去救一个他并不待见的人。其实他又何尝不知,宫离绽这般的人,根本不会那麽容易就死。
屋中静寂,只听得均匀的呼吸,时辰微妙如流水般,缓缓从眸前流过。
亦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嘈杂打破了沉静,伴随着管家「王妃」的叫喊声,门猛地被撞开,花若槿一身锦袍出现在门口,她神情激怒,目光如寒刀,直射端木浅而来。
「贱人!」那两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无限的痛恨。
寂影放开握着宫离绽脉穴处的手,收息时脸色比方才白了些许,长睫轻颤染上了丝丝倦意,微挑眉,而後看向仍跪在一旁的苏荷,慢悠悠吐出一个字:「烦。」
苏荷怔了怔,掩去眸中若有若无的悲伤,领会地点了点头,直接走向花若槿,推着她出去。花若槿一个踉跄,站稳身时狠狠甩开苏荷的手,哈哈大笑起来,「果真是薛初染的女儿,万千庇护又如何?你回报给你身边人的永远都是数不胜数的伤!」
她的话犹如一块大石砸向她的心,那一张张原本鲜活的脸重叠在一起,清晰在她那些支离破碎,甚至无法构成回忆的记忆里,慢慢变得憔悴如枯槁,慢慢消失。
「小子,再不醒过来,你的王妃就没命了。」静默在一旁的天人神医蓦地开口,两指意味深长的捏着山羊胡。他分明看见在花若槿说完那番话後,寂影手中晃晃的寒光。
寂影抱恼的瞟向天人神医,幽怨地冷哼一声。端木浅尚未反应过来之时,白色身影微动,衣衫从容地飘起,宛若蝶舞,下一秒,她已落入一个略带清冷的怀抱。
宫离绽恍然若仙的脸上透着某种不言而喻的悲伤,那般深,就像断情崖上她纵身一跃时。倏地颈边一抹温热,她伸手,指尖触到血腥的黏稠。
「徒儿,寒蝉已碎,你真是不要命了?」天人神医脸色微僵,视自身命为秋叶的,他今日倒见了两个。感情这种东西一旦蚀骨就让人心甘情愿的毁灭。
端木浅忽而觉得一种断简残章的悲凉,苦涩一笑,挣扎开来。
「别动。」宫离绽的口气绵长而淡然,紧紧抱着她,相扣的手指有些微颤。
那一瞬间,宛若巨大的湿淋淋的叶子覆盖住了她的整颗心,思绪如水般落在空荡荡的石阶上,蓊郁,呆愣。她原本以为只要远离便会匿藏,封缄,湮没,但是谁又能告诉她,如今这种袭来的感觉的是什麽?恍惚间她没有留意到红色身影的离开,没有看到寂影离开时……落寞又安然的神情。
入夜,月光为府宅屋顶的琉璃瓦镀上了一层光华,华丽之间寂影轻躺在上面,人说这是湛亲王府中的最高点,凝望深深黑幕,而後觉得天空都无法丈量,他此刻莫名的抑郁。
忽地耳边听见踩着木架的声音,隐隐看见端木浅的半个脑袋,起身之时她已经颇为费力地爬了上来。平稳地踩在瓦上,她拍拍裙摆坐在他身边。
「女人,你是不是经常爬屋顶?」他半猜疑地看着她,一般女子哪有这般「身手」。
端木浅扬起嘴角,用力点了点头,四处张望,才发现这个府宅临近街道,竟能清晰地看见整条大街蜿蜒的夜。
「很早以前一直爬。」这个所谓的「很早以前」就是追溯到还在玄鸢宫时,想来那时少年不知愁滋味。那麽,现在呢?
寂影微眯着眼,传来他的声音:「有许多人都是带着绝望活过来的。」
端木浅继而陷入了深深愣怔,眸中茫然若失起来。而後她起身,翩然舞袖,皎洁透过她红色衣衫,渗出她的笑面如靥。
「如若君心似我心。」寂影凝视她的身影,双手慵懒地一伸,睡倒下去之时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