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立春,两军在瀛洲城对峙,南宫渊一卷圣旨「抚百姓,给粮饷,不绝粮道,消赋税,除徭役。」南雀军心振奋,士气大增,大军终於迎来了开战以来的首捷。
夜晚笙歌,共庆胜利,虽然粗鄙,但总有些苦中作乐,使人开怀的感觉。
「我们就这般一鼓作气,继续振奋军心,杀他个屁滚尿流!」落腮胡的将军左手豪迈地端着大碗,一边说一边不忘大块朵颐。
「胡将军大概没有听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男装的端木浅浅浅一笑,细细品着面前的茶水,似是无意地说着。
「你──」胡将军一时语塞,面对周围的哄笑冷哼一声。虽然被这小子说得
哑口无言实在没什麽面子,但又不无道理。
「端木兄弟的意思是我们不该趁胜追击?」上座的主将捻着胡须似在思考。
「敌不动我不动。」端木浅点了点头,「赤龙大军的能耐何止这些,真正主军尚未出现,看清全域较好。」主将赞同地点头,立马传令。想来位高权重的人说话就是有分量,若不是南宫渊先前在主将面前赞扬她,恐怕这主将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她青睐有加。
闲暇之时,她便充当军医,这样不紧不慢一别七日之後,忽地来报城下三位赤龙大将叫战。三者皆为当世豪杰,主将一时不知如何去应,终是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一旁分外悠闲地端木浅。
端木浅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说:「将军可听过田忌赛马的故事?」
「兄弟的意思是?」主将深锁着眉,显然是听说过。
「管他什麽当世英雄豪杰,总能分个厉害出来。」
主将恍然大悟,挤出一抹心领神会的笑容来。
连胜两战,赤龙派出一靛衣男子来做说客,意在劝降。他挂着儒雅的笑容分外温和地说着长篇大论,却被端木浅简短的「至死不降」说冷了脸,不敢造次,最後讪讪离开。
端木浅慢慢闭上眼睛,脑海中冒出男子的话语来,那男子方才说到王爷,为何自己的感觉这般强烈,这次赤龙的主将会是他……压下自己一瞬间的慌张,她冷漠笑笑,是他又如何?
又别七日,大军再一次以城池对峙,端木浅坐在内屋静观其变,却不料被请了出去。走到青石的城池之上,风吹乱她束起的发,端木浅随意把发丝拨到耳後,分明是春天了,仍觉寒冷刺骨。她疑问地看向主将,主将下巴轻抬示意她看下方赤龙军队。
说来也奇怪,这赤龙军队中竟然有女人,而这女人偏偏要找端木兄弟。
端木浅在看到花若槿的一瞬间愣怔住。她穿得鲜红,扬着一抹妖艳的笑,生动的眸子里分明的写着「果然是你」。端木浅感觉全身冰凉,她在,那麽他也在?急急环视了一圈,未见他的身影方才安心下来。
「端木兄弟,这娘们你可认识?她叫嚣着必与你说话。」主将的语气有些不满。
「何止是认识?」端木浅深深皱起眉,她这麽清楚地知道她在南雀军中,看来这军中出了细作啊,「将军,我和她并无话可说,备战吧!」语毕转身,不再看她。
「端木浅,你少逞英雄了,你看看这是谁?」花若槿的笑容越显得意,眸光冰冷,玉手一挥,一蓝衣美人已被带至她马前。
莫名地端木浅的心狠狠沉了下,蓝衣女人在端木浅转身之际抬起头,美人如玉,空谷幽兰。端木浅大惊起来,竟是许久未见的薛初染!她面色苍白,口中蓦地溢出鲜血,颜色深黑。
「你对我娘做了什麽!」扶着青石的指越收越紧,端木浅的眸中暗沉下来。卑鄙!
「同样是大夫,浅儿不会看不出你娘中毒了吧?」花若槿轻快地甩着马鞭。端木浅,接下来你该怎麽呢?
「同样?」端木浅嘲讽大笑,「花姐姐的药向来是用来害人的,怎是浅儿可相提并论?」
「端木浅,我看你逞口舌之快到何时,我只问你一句,你降还是不降?」花若槿暗暗握紧拳头,听到她的笑声如此不快,抽出剑抵住薛初染的脖颈,剑身闪着冷冷的光,刺痛了端木浅的眼睛。
她的娘,没有言语,美眸中没有害怕,只是静静绽放出一个笑。端木浅陷入深深的无措之中,第一次这般恐惧。
亲人与国家,她忽地笑了起来,笑得心酸,笑得大声,久久回荡在天际。所有人都怔怔看着她,看着她笑得酣畅。
「端木浅!」花若槿咬牙切齿。
「不降。」她静默下来,冷静地吐出两个字。她在赌,赌花若槿不敢下手,赌宫离绽不会如此绝情地逼她。
花若槿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端木浅眼前血红一片,什麽叫彻底的失败,什麽叫肝肠寸断,霎那间她什麽都听不到什麽也看不到,眼中没有了任何焦距。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她自作聪明的赌局,她娘死在了她面前,只因为她的一句话!
她大叫了起来,她的心被砸烂,砸得支离破碎。无顾已经开战的两军,端木浅犹如失了魂的人,冲进兵马之间,跪在薛初染面前,她的手颤抖地扶上薛初染的面颊,扶上她嘴边遗留的笑。
血,全是血,她娘的血,一滴滴使她无法呼吸。她伏在她冰冷的身体上,失声痛哭,永生再不相见,花落人断肠。
美人逝,花零落,多少流芳千古事,任人评说。
宫离绽静静走到她身前,看着她颤抖着的身躯没有言语,许久许久,周围厮杀一片,而他们却定格宛若图画。
他的耳边何时这麽安静,他的心何时哀伤到麻木,他嘴角的鲜血又何时滴落一片。
「这是我娘!」端木浅分外嘶哑的声音清晰传入,低沉地彷佛来自地狱,她没有抬起头来看他,冥冥之中,他向她证明了其实他是那般的残忍。
「我不知晓槿儿会杀她。」暗暗闭了眼睛,以为便不会撕心裂肺了。
「禀报王爷,瀛洲即将拿下!」士兵的声音。「离绽,探子来报,说南雀皇帝已重病不起了呢!」花若槿的声音,一声声撞击着端木浅的心。
她又笑了起来,天啊,你杀吧杀吧全都杀吧,你一开始便注定我倾世覆朝,何不以死亡来终结我!这样罪孽的她,使她自己阵阵恶心!
「宫离绽,我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来祭奠我娘!我恨不得把你碎屍万段!」她倏地抬起头,眸中是某种彻彻底底的冰凉与绝望,那麽深,深得使他万劫不复。
他该笑才是,六年的运筹帷幄,为了不就是今天这一刻?他成功了,成功完成了他爹的心愿,成功地使她痛恨於他。
料想不到自己会去爱,爱何益?爱何益?
这一刻,他多想杀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