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年,每次离开之後回到这里,总会觉得多了些什麽,少了些什麽,但又似乎什麽都没有变。宫里的女人们仍旧争奇斗艳,宫里的男人们仍旧一团和气,可此时在我冷眼看来,这看似风平浪静的融洽下,涌动的早已不是暗涛。
紫禁城似乎将我忘记了。回来半月有余,竟没有人来调派我的差事,所以我还是无所事事地闲在乾西五所里,做一个没有主子的御用闲人。
一天又一天地等着胤祥来,他却迟迟没有出现。我的心一天沉似一天,胸口像堵了一团乌云,吞不下,吐不出。实在按捺不住,便去永安宫附近等胤祯。可胤祯竟也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只等来了四阿哥。心乱如麻,情急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去问,得到结果的却是:胤祥因为太子的事被圈禁了!
五雷轰顶!我不知道自己怎样捂着胸口往乾西五所走去,走到一半便人事不知,昏厥过去。再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旁边的宫女见我醒了,便出去通报,过了一会,门一开,进来的却是太子。
「怎麽弄的?咸安宫的时候瞧你壮壮的,嗓门比老虎还大,怎麽回了宫,反倒病恹恹的
?刚巧路过,瞧见了,便捡了你回来。」他在床边坐下。我挣扎着要起来行礼,却被他按住了:「免了吧。回宫好一阵子了,事情多得打理不过来,倒将你的事忘了。你应该是胤祥那里的,如今他去了,你在那里当差?」
我照实回了。他沉吟了片刻:「当日在咸阳宫,本太子答应过你,回宫以後会满足你一个愿望。你可想好了?」
我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奴婢有一事想求太子爷。」他笑着点点头:「说吧。」
我心中盘算着如何能将话儿说得滴水不露,犹豫了半天,终於开了口:「奴婢的姐姐是十三阿哥的庶福晋,前几日托人捎口信进宫来,说十三阿哥如今被囚禁在府里,家人也跟着一同受累,想着让奴婢在宫里想办法回旋一下,可奴婢只是个伺候的人下人,实在……」
我小心翼翼地瞧太子,却见他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後一摆手,打断了我:「我问的是你自个的事儿,胤祥的事你莫管了!要不是胤褆和他……」他忽然起身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停下来,转过头对我说:「等你想好了再来吧。本太子说过的话,是算数的!」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凶狠起来,「当日的事情,一辈子都不能忘!」我知道他说的不是我……
我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摊在了床上——太子是忌恨胤祥告他的秘啊!我倒忘了,这可如何是好……
接下来的日子度日如年。我又去求四阿哥,他也摇着头说无能为力。我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昼夜徘徊,焦躁不安,却又不敢被别人发现。我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要被什麽东西硬生生撕成两半……
又至岁末,宫里照例热闹起来。人人都喜气洋洋。这是在宫里过的第三个年了,才三年吗?我怎麽觉得似乎有一生那样长?
三十儿晚上,我一个人独坐在胤祥的房里。怎麽这般冷清啊?他走了才几个月而已!除了我,其余的奴才早已差遣到了其他的宫里头,平日再也没有人来这里了,想想,如果再有小皇子降生,恐怕这个房间就不再是我容身之处了……
外头燃起了焰火,点亮了夜空。胤祥,这样的夜,你的心中定然很苦吧,我不在你身边,那些苦,你又向谁去诉呢?
我正在暗自垂泪,不料,门却开了,透过朦胧的泪光,依稀看到进来的人正是我日夜思念的人!
这是真的吗?可是一梦黄梁?我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果真是他!只见他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宫服,仍旧那般洒脱清朗,人却消瘦了许多,眉宇间有着掩不住的黯然……我扑上去,双手环在他的腰上,紧紧地,生怕他飞走了;他亦拥住我,暖暖的怀抱如昨,淡淡的松香依旧……
原来,前一阵子被圈禁的还有好几位阿哥,可都早就放出来了,只有他,一直拖到十二月底,康熙为了阖家团聚才将他放出来。今儿进宫伴驾,他趁着众人不注意,藉醉溜出来看我了。
灯下诉相思,却不尽,滴滴点点,点点滴滴。
胤祥望着我:「你受苦了。不过听四哥说,太子爷倒也没有难为你。」我点点头。又想到咸阳宫,心中一阵不快,不想深谈,便道:「你的手艺可是精进了,做出来的簪子越来越精致。赶明,若是吃不上饭了,还能用这个手艺糊口。」
他笑道:「怎麽,怕我养不起你?」我心中暗笑,他可是不晓得我的本事,若真有那一天,恐怕还得我养他呢!
「怎麽不戴着?」他问。我起身,从妆奁里取出了那两枝簪子:「这宫里头只有主子们戴簪子的份,我们这些奴才哪有那个福气呢!再说我怕弄丢了,弄坏了,舍不得。」
他接过去,在手中把玩:「今儿这样的日子,就戴一遭吧。」
我笑道:「好是好,可是这发式有些不合时宜,只怕戴上去了不好看,等我换个式样。」说罢坐到镜子前,却发现他正在看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你先出去,人家要梳头。」
他反倒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篦子:「去年上元你给我洗头,今年我给你梳头吧。」说罢也不容我拒绝,缓缓解开我的头发。他真是笨拙,虽然很小心,却还是将我弄痛了,却怎麽也解不开。
我又想到当日洗头的情形,打趣他:「你这次可仔细了,我这是头发,不是你的头绳,别一会没了耐性,硬生生拉断了。」他莞尔一笑,也不说话。好容易将长发展开,他缓缓地梳着。篦子从我的头顶滑到发梢,搔的我的心痒痒的。
他开始笨拙的盘我的长发,却怎麽也弄不好,总是松松的,最後我终於不耐烦了,夺下他手里的篦子:「我来吧,若是再让你这样弄下去,只怕要等到明年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真笨,是不是?」
我一边弄头发一边摇了摇头:「你笨啊,可你若是不笨我才生气呢!」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嫣然巧笑:「傻瓜,你若是灵巧,岂不是天天在家里给其他女人梳头!你笨呢,才合了我的心思。」
他大笑起来:「猴儿,你脑子里怎麽总有那麽多的歪念头?让人恨也不是,喜欢也不是!」许久没有听到他这样叫我了,一切彷佛回到了当初……
他将那支菊花簪轻轻插入我的发髻:「重华,等以後闲下来,我每个月给你做一支,雕成当月的月花,你每个月换着戴可好?」我笑了:「唉,以前李嬷嬷说我将胤祄带成了个格格,如今又将你带成个木匠,若是传出去,你皇阿玛可不敢让我在这宫里头待着了。」
忽然想说什麽,又害羞起来,咬了咬嘴唇,终於还是没有开口,只是伸出双手,在胸口比了一颗心,脸颊上有些微微地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