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人家不稀罕做你嫂子呢!」胤祥倒是厚脸皮,又恢复了那戏谑的语气。
「怎麽?还有人不稀罕十三福晋的位子?这可是咱们大清朝头等的新鲜事!这些年排着给十三哥当福晋的队伍,恐怕从紫禁城一直出了山海关呢!可咱们十三阿哥眼高於顶,愣是谁都瞧不上,不知暗地里碎了多少芳心,惹了多少相思泪,今儿竟有人说不稀罕,乖乖,若是传出去,咱们十三爷这大清国一等英勇神武、风流不羁的名头就彻底毁了!」
胤祯唱做具佳的表演倒将我逗笑了,也没答话,拾了只烤好的野兔,拂去了皮上的焦灰递给他。他却不接:「好嫂子,别来害我,十三哥的拳头可是打过老虎的,咱可承受不起!」说罢又转头望向胤祥:「十三哥,这兔子我可受得?」
胤祥笑道:「兔子还堵不上你的嘴!几天没见,油嘴滑舌的功夫倒是长进了!还不快吃你的!」
我忍不住打趣:「还不是有个『好师傅』,好的不教,专门调教这油嘴滑舌的功夫。瞧瞧,可把咱们好好的十四阿哥给带成什麽样儿了?」说罢忍不住笑起来。他们俩也跟着笑起来。年轻的笑声在这夜空里回荡。
「刚才八哥来做什麽?」胤祯没头没脑地说了问了一句。
「八哥?他不是应该忙着在京里头建府吗?怎麽会在这儿?」胤祥吃惊不小。
「京里头有要紧的事,不知怎麽就让八哥亲自递过来了」,胤祯埋头啃着兔子,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刚才闻着这烤肉的味寻过来,远远地似乎是八哥的身影,不过没瞅清,也可能不是吧。刚才远远地听到歌声,不是你吧。」胤祯怀疑地瞧着我。
「怎麽?不好听?」我挑衅地瞧回去。
「好听是好听,只是有点……不知羞!」他刮着脸皮羞臊我。我不以为意,转头向胤祥说:「瞧瞧,自己的福晋不在身边,看见别人恩爱就泛酸,这叫妒忌!」
胤祥却不肯帮我:「妒忌归妒忌,也确实不知羞!」我猛捶了一下他的肩:「好,我不知羞,以後别想听我唱!」说着起身要走。胤祥赶紧拉住我:「好,好,我错了,别恼了!」
「一点都不诚心!」我故意难为他,「道歉就好了,还要衙门做什麽!不行,得认罚!」可罚什麽呢?一时间我没了主意。
「重华,你不知道,咱们十三阿哥也会唱呢!不如让他给你唱一曲?你们就扯平了,你看如何?」那边胤祯唯恐天下不乱,煽风点火。
胤祥会唱歌?这样的机会怎能放过!我也顾不得胤祯坐在一旁,且作一回河东狮,胤祥拗不过我,只好清了清嗓子和着马头琴的旋律,缓缓开腔。他唱的是蒙语,我听不懂,却不知为何,那悠长悲伤的旋律却深深撼动了我,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後来,胤祥告诉我,这是一首长调古歌,名叫《钢嘎哈拉》。
接下来的日子便像在梦中。没有宫禁,没有尊卑,没有阿哥和小宫女,只有热恋的人儿心手相携。草原处处留下我们的身影。我们徜徉在这一片蓝天碧野中,心中眼中只有彼此和此刻的时光。我真希望这样的时光永远不要结束。
一日,胤祥被那些蒙古的王公、郡主拉去参加什麽大会,只剩我一人。百无聊赖,我便带了银月出去散步。
银月是半个多月前和胤祥一起发现的小狼。当时他浑身血污正伏在母狼的屍体边呜呜哀号,几个牧人围在旁边,手中正握着马刀。狼是草原上牧人的天敌,看来这只小狼必死无疑。
一个人持刀向前,那只小狼竟然踉跄着迎了过来,立在母狼的屍体前,浑身紧绷,背毛竖起,龇着牙发出低低的警告——他在用弱小的身体保护着自己的母亲。
「住手!」我心头一震,脱口而出,举步冲了上去。胤祥却在後面拉住我:「见狼杀狼,这是草原的规矩,不要管了。」
我瞧着幼狼恐惧、愤怒的表情,胸中如有千钧之石,愤愤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们凭什麽主宰他们的生杀!这母狼即便真的为害了人,却只是为了生存而已,并无险恶居心,何况这是上天赋予他们的生存法则,岂会为了人而改变!况且,这小狼何其无辜,甫失生母,何忍加刀镬之灾!要我说,这世上凶险的人比比皆是,如奸商、如酷吏,视人命如草芥,害人如麻,有本事去对付他们,何苦跟一只小狼较劲!真道自己是万物灵长,受天命而理天下!人哪,早已忘记自己不过是天生万物之一,倨傲如斯,早已失却了对天地的敬畏,对生灵的敬畏,总有一天要受到天地的惩罚!」说着也不管胤祥的反应,只冲了过去。
那群牧民自然是听不懂我的话,却因着胤祥,怯怯地闪到一旁。我蹲在小狼前头,调息凝神,对他微笑地伸出手。他却仍是龇牙,愤愤地望着我,蓝色的眼中充满了血色。
「小心!」胤祥在身後担忧地喊。我却不管,仍旧缓缓伸去。幼狼猛然张口,咬住我的手腕。「重华!」胤祥惊呼,其他的牧人也大叫着上前。「别过来!」我厉声喝住他们,被咬住的手却没有动。其实这幼狼已经没有力气,加上现在入秋,草原风大,已经着了秋装,所以只咬在衣服上而已。他一边狠狠地咬,一边仍旧发出低低的吼声。我知道,牠在害怕,牠在悲伤,他在哭泣,牠只是一个受惊的孩子,需要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宣泄自己的悲伤而已。
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头,他的背毛,缓缓地、柔柔地安慰他:「乖,不怕了,没事了。不怕……」
良久,他眼中的血色退了几许,似乎有些迷惘,仍旧用警惕的目光瞧着我,口里却松了劲,不似先前那般用力。我向胤祥要了水和几块肉乾,用手托到牠面前,又过了半晌,他终於放开我,开始小心地吃起了肉乾。可他刚吃了一口,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叼起一块,回身放在母狼的嘴边,用鼻子拱过去,又呜呜地舔着母狼的嘴。
我的心被撕开了一道缝隙,眼睛酸得要命,这小家伙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或许对於他来说,根本不理解「死」的含义吧。
我抹了抹眼睛,转身对胤祥说:「你问问他们能不能放过这只小狼?」胤祥有些怔忪地站着,听见我问话,如梦方醒,点点头,同牧民交涉起来。这些牧民本来也是善良的人,杀狼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和财产,见到方才的情形已经心软,此时胤祥开口,也就散了。
「可曾伤着?」他走过来,轻轻拉起我的手臂,发现没有伤痕,才松了口气,「人说我是拼命十三郎,谁料比起你来还差得远,谁见过自己送上门让狼咬的?万一伤到了可怎麽好!」
我笑了,一边瞧着那幼狼:「牠不是咬人,而是悲伤。」
胤祥瞧了我片刻,摇了摇头:「何苦呢!」
我轻轻地叹息:「都是生命……」
他身子一震,良久无语。
後来,我留下了肉乾给这只小狼,便和胤祥离开,没想到小家伙竟然有些踉跄地跟了上来,仍然警惕,只是远远走在我们身後,我们走,他也走,我们停,他亦停,始终不肯亲近。
後来回到营地,我担心牠会被人伤害,便用鲜肉将牠诱惑到帐中。起初牠仍是警惕着周围的环境,我也尽量不去理牠。毕竟还是孩子,过了几日牠便完全撤防,终於同我和胤祥亲近起来,但对别人,甚至胤祯,仍旧恨恨地低吼,我想心灵上的伤口,不会很容易便癒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