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我感到力气完全恢复了,就挣脱了胤祥的手臂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我好了。」却不敢看他。
胤祥也任由我起来,随即也站起来:「好了?既是好了今儿就陪我逛逛这红螺寺吧。」说罢便走进寺门,不过这次却很慢,想来是配合着我的脚步。我跟了上去,静静走在他身後。他却停住,转回身:「不许走在後面,走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语气让人不能拒绝。我不争气地脸红,却嘟着嘴无可奈何地走到他身侧,同他肩并肩地走着。
上次来红螺寺主要是为了祭拜姨娘,没有时间多逛,十分不尽兴,後来我还央求二哥带我来,可惜大病初愈娘不许我出门,後来二哥忙起来,我也没再提起。这次来,我决计要玩个痛快。
一进山门,便是一大片的竹林。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很好奇,这北方的山林里怎长出这样大片茂盛的竹林?胤祥见我东张西望,似乎猜出了我的想法:「北方难见这样好的竹林,上次皇阿玛来也是啧啧称奇,还特意着人数了一下,整整六百一十三株,就封了竹林,吩咐好生料理不得破损。这几年下来,想是又添了许多吧。」
我们沿着竹林缓缓前行,迎面吹来的和风夹着浓浓的香火气还有淡淡的花香。「什麽花的香气?不记得上次来有这样的味道啊?」我四下寻找起来。
胤祥笑道:「鼻子真尖,一下子就被你闻到了。」说罢,拉着我向旁边一转,我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只见一片淡紫色的花海随风起伏,隐约间还能见些许的绿波。
胤祥瞧我张着嘴,一脸惊艳的神色,闷闷地笑了几声:「小丫头好福气,要知道这景色可是不常见的!这叫『紫藤寄松』,是这红螺三绝之一。本来藤缠松,松难生,可这里的紫藤和古松却相安无事几百年了。本来这紫藤的花期在四月中,所以你上次来的时候花期已过,可不知怎地,或许是今年回暖晚,这紫藤的花期延後了许多,花期也分外地长,不然你可没有机会瞧见呢!」
望着这一树的繁花,轻柔而执着地攀附在苍松的虯干上,「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即见树缠藤。树死藤生缠到老,藤死树生死也缠」。没由来地想起《刘三姐》中那段唱:「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神思摇曳间竟然脱口而出,在这空寂的山寺中悠然飘荡。待发觉时,心中暗自羞恼,想想同胤祥间刚刚舒缓的尴尬,这下子恐怕又要被他抓住机会了。没想到,胤祥却只是在我头顶轻声说道:「已经一年了……」低得像风的叹息轻轻滑过。
我扯着衣襟,低着头不去看他,他也没再讲话,我们静静地站在这片紫色的瀑布前,聆听着彼此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太过紧张,我的鼻尖手心已经微微渗出汗珠。胤祥却一转身,拉起我的手,向前走去。
手被他的大手包裹着,半拖着走在後面,红着脸想要挣脱,他却牢牢地抓住,不肯放开,力道却刚刚好,不曾弄痛我。後来大约是被我的挣扎弄烦了,猛地回身定住。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他的胸口上,忙後退了一步。他却低下头,目光炯炯,透着不容置疑地坚定:「休想挣开!」看着他深邃的双眸,我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他又看了一会,似乎要确定我不是在耍花招,然後继续牵着我的手,步伐却不似原来那样快,缓缓地,像……情人散步。
我红着脸,任他牵着,脑子里却闪出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面颊更是着了火一样的灼人。
迷迷糊糊跟着他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停住,轻轻说:「看。」我抬眼望去,只见大雄宝殿前一高一矮两株银杏枝繁叶茂,紧紧相依。「这是雌雄银杏,已经相守几百年了。相传有对恋人,相恋至深,因世俗的缘故不为家人所容,双双出逃,却被家人发现,一路追赶。他们逃到这寺内,已无路可逃,便祈求佛祖护佑,让他们生生世世相依相守。佛祖垂怜,便将他们化作这对银杏,所以又称『夫妻树』。』
我听着这罗密欧茱丽叶一般的故事,却不觉得感动:「佛祖狠心!」胤祥吃了一惊,转过头惊诧地望着我:「丫头,不可妄语!」我不服气,仰着下巴:「不是麽?佛祖若真是慈悲,就应该给他们一条出路,即便要变也应该变作前面那对紫藤苍松,那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可称得上『长相厮守』,像这样永远相望,却不能触及,对於相爱的人来说,不是最大的痛苦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两个相爱的人,彼此相望却不能相拥。」
胤祥半晌无语,只是望着我,目光中似乎有什麽,我却猜不透……
当我以为要被他炽热的目光熔化的时候,忽然一个不识时务的声音打破了魔咒:「十三弟好兴致啊,怎麽?约了佳人来踏青?可惜这佛门圣地,你们如此拉拉扯扯,就不怕佛祖怪罪麽?」
我和胤祥均是一惊,胤祥又是迅即闪到我的身前:「怎麽八哥、九哥、十哥也来礼佛?从来只有四哥一心向佛,什麽时候八哥也皈依了?」原来是「八爷党」,还真是冤家路窄,上次给胤祥推拿就是让他们给撞见了,这次又撞了个正着。
「十三弟说笑了,我们哪里能像四哥那样诚心礼佛?不过也是游山玩水罢了。前一阵子皇阿玛还说十三弟嫡福晋的位子悬着,心里头替你着急,看来皇阿玛是多虑了,恭喜十三弟好事将近啊。」声音依旧温和而平静,应该是八阿哥吧。
「八哥别打趣胤祥了,八字还没一撇呢。」胤祥戏谑的语气中有些涩涩,这後半句分明是说给我听的。那边十阿哥又开了口:「八字还没一撇就拉着人家姑娘的手,要是有一撇,你还不得……」这个十阿哥什麽时候说话都这麽欠揍!
「十弟!」没料到竟是八阿哥打断了十阿哥的话,「十三弟前一阵侍驾南巡,刚才得几天空闲,好容易出来透透气,咱们就别跟他过不去了。十三弟,作哥哥们的就不打搅你的好事了,你也得早点了了皇阿玛这桩心事才好,皇阿玛和德妃娘娘那麽疼你,瞧着你身侧如此冷清,就连十四的子嗣都比你多了,你可不能再像孩子整天嘻嘻哈哈的了。」在我听来,这番话与其说「教训」不如说「关心」,想起许久前那个月夜胤祥的话,看来胤禩和胤祥的关系并不那般敌对。不知为何,我对这位「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阿哥心里多了一份莫名的好感。
「那就谢过八哥了!」胤祥语气故作轻松,但站在他身後的我却分明感到他绷紧的身体,像是警惕的野兽一般。
他们从我们身边走过。胤祥依旧半掩在我身前,我也只能在他身後垂首行礼。等六只脚走出了我的视野,方才起身,不由好奇地向他们的背影望了望。没料到八阿哥竟然回身,视线跟我撞了个正着。我赶紧低头,却在那瞬间的目光交会中读出了他眼中的「惊讶」,不由狐疑起来。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虽然说我的长相也有几分出众,却没有绝色到让康熙後宫第一美人的儿子「惊艳」的程度,或许是觉得我「太平凡」,配不上他的十三弟吧。
这次估摸他们走远了,我才敢抬起头,却撞见胤祥凝望的双眸。我的心又乱撞起来。这男人的眼睛还真该死的好看,仔细瞧瞧,是对桃花眼!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他的眼中似乎又闪着淡淡的蓝绿色。後来想想,满人也是混血的种族,或许是一种隔代遗传的「返祖」吧。
後来我和胤祥都像什麽都没发生一样,游览这红螺寺。到了珍珠泉边,我又忍不住脱鞋泡脚。我知道这样像故意在逗引他,实在有些不道德;不过想到那高高的宫墙,深深的庭院,以後可能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如此恣意地享受自由了,心中还是忍不住,暂时把那些忌讳抛到脑後,就再任性这一次吧。
就这样,时光好像回到了一年以前,那时我还是无忧无虑的公主,尽享父母家人的宠爱和呵护,唯一不同的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胤祥,默默地坐在我的身边。风又吹过脸颊,又拂乱了我的头发,阳光暖暖地,泉水凉凉的,我的意识逐渐模糊了。朦胧间,依稀听到胤祥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呢喃:「丫头,你还是不要长大,不要让宫廷夺走你的生气,不要变成绣茵。丫头,别担心,你就这样快乐下去吧,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