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月修是一个平凡的人,就像所有平凡的人一样,淡淡地生活,淡淡地笑。
三年前大学毕业,月修回到小镇进入一家小公司当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小职员。
三年了,周围的同事升迁的升迁,跳槽的跳槽,月修却仍然平平淡淡地干着原来的工作,似乎时间在她这里悄悄地停止了,她仍是那般淡淡地笑,淡淡地生活,淡淡地做着一个无关痛痒的小职员。
以前曾有朋友说「月修太消极了」,也有人说「月修你太淡漠了,这样你会孤独」,还有人说「月修你跟我们一起吧,你这样总有一天会被世界抛弃」,可是月修还是那样淡淡地笑。之後周遭的人几乎都快要忘记了她的存在,而她,也许就从未记得过周遭的人。她就是这样的人呐,看似温柔清雅,其实云淡风清全无半点情谊。
沉默寡言的她,似乎从来都只生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谁也不曾走近,或者应该说是谁也走不进,就这麽好像不属於这个世界的存在,淡漠而疏离。稍显平凡的容颜,略微单薄的身躯,顺直不曾有过任何修饰的长发被用一条丝带简简单单紮起,即使走进热闹的人群也会在不久就被遗忘,可能偶尔有人望去,一个平凡的女孩,静静地站在一边,淡淡地笑着望着一切,那麽柔和,柔和到好像要与周围的一切融合到一起,却又似乎独立地不容於这个世界,那般矛盾地存在着。
月修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阿婆把她带大。如所有的孩童一般,月修也曾疑惑,也曾问阿婆自己的父母在哪里,但每每阿婆都只是抱起她什麽也不说,然後一片静默,偶尔有几声阿婆没能止住的哽咽,之後月修便再也不问了,她从来都是个那麽安静,也那麽懂事听话的孩子。
从小阿婆就很疼月修,每年都会从英国飞来陪她生活一段时间,尽管她不爱说话,尽管她从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哭闹撒娇。阿婆总说月修很乖,可是月修就是太乖了,乖得让人心疼。月修不明白这是什麽意思,她仍然总是沉默,仍然总是淡淡地笑,在阿婆抱着她暗自伤心时,反抱着阿婆无声地安慰。
成年後阿婆要接月修回英国,可是月修拒绝了,这是她第一次拒绝了阿婆的要求,她知道在英国阿婆支撑着一个庞大的家族,她知道去了英国她所有的一切也许都将不再平凡,她知道去了英国她便会从灰姑娘一跃变成公主。可是她不想去,很久以前她其实已经知道了父母的故事:古老家族新一代中的佼佼者,年轻有为的家族继承人,爱上了家境平凡却聪慧可人的东方姑娘,可是古老庞大的家族中,婚姻并不是自己的,尤其家族继承人的伴侣选择更以利益为先。斗争无果,王子为了爱人放弃了家族继承权,离乡远走。老族长一怒之下宣布将其逐出家族,并大力打压。王子不愿屈服,带着爱人远遁中国过着平凡甚至有些艰苦的生活。三年後他们有了孩子,妻子却从此身体虚弱,最後因一场医疗事故,她离开了深爱的丈夫和女儿。此时英国的老族长也因一场恶疾不治而终,将逝的老人最挂念的,还是那个孩子,临终允许妻子找回儿子。但是当年迈的夫人终於来到儿子面前,儿子却因一再的打击而生无可恋,在将女儿托付给母亲後便随妻子去了。
最初调查到父母的事後,月修并没有太大的反映,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仍是一如既往地生活,一如既往地秘密练功。月修的左手上套着的一个手环,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质做的,淡淡的黄色为底色,缠绕着碧色的花纹,美丽而透着神秘的气息,从小到大从未离身,其实根本就是无法取下来,这手环好似会变化一般,月修长大,它也跟着长大,戴在手上总是恰好合适。於此月修也不曾在意,这是母亲送的唯一的礼物,取不下来也就算了,戴着当纪念。
直到五岁生日的夜里,和匆匆赶来的阿婆一起吃过蛋糕,看着阿婆又匆匆离去,月修才独自回到房间窝在床上睡不着,索性做起来环抱双腿对着手环发呆。突然眼前一黑,回过神时已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参天而上的巨木,成片的绿草间点缀着各样的花,纷繁靓丽,听着偶尔的鸟叫虫鸣,静静地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下,就像传说中精灵的自然王国,氤氲神秘,美得令人惊叹。月修站起来,环顾四周,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却没有什麽惊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
「为什麽站在这里不动呢?不怕麽?」
一个身着白色宫装的美人缓缓降落在月修的面前,明眸皓齿,带着暖暖的笑容。月修抬着头,漆黑的眼睛直视对方,嘴角带着微微的笑,让清冷的孩子看上去多了些甜美,
「因为我不知道这是那里呀。」
「那为什麽不到周围转转,人类不是应该对未知的事物很好奇吗?」
「可是我没有好奇的能力呀。那麽,漂亮的姐姐,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吗?」
「真不愧是她的女儿呢,聪明,谨慎。跟她一样。」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月修只是微笑着看着女子,耐心等待着下面的话。
女子无奈地摇头,「虽然都很聪明谨慎,但你的性格跟你母亲相差很大呢,才这麽小的一个孩子,为什麽会这麽深沉淡漠呢?这双眼睛啊,这麽小的年纪却已经没有了笑意!」
似乎是想要伸手触上那双黑眸,却又止在了半空。女子终究站起身,又向着月修单膝跪下「器灵牧云肖,拜见第六百七十九代家主,请家主接任并接受肖的忠诚。」言罢,拉起月修的左手,在指尖轻轻一划,一滴鲜血溢出,直直飞进牧云肖的额头,旋即一屡金光自其头顶升起,一点一点飞向月修,四周开始暗淡下来,一颗颗的光点也从四面八方急速向这里汇聚,最终「轰」的一声又迅速涌进月修的身体。光渐渐褪去,月修依然站在那里,似乎刚才什麽也没有发生,但是细细观察下,原本细嫩的皮肤变得更加白皙柔嫩,直可用吹弹可破来形容,大大的眼眸更加明媚动人,似乎全身的杂质都已滤去,只是嘴角没有了笑意,就这麽静静地看着牧云肖。
「恭喜家主洗髓易经成功,今後可开始修炼家传功法《牧云诀》。」说着走至月修身前,食指轻点其眉心,陡然一抹赤色亮起,月修额上浮现一朵小巧的红云,又刹那间隐没不见,随之而来的一个个金色的汉字及许多奇怪的图像迅速飞入脑海,那麽奇迹般地存在着,就像是被深深刻在了灵魂之上。
待一切结束,月修睁开眼,牧云肖又恭敬地站在了她的身前。
半饷,月修开口问道「这里是哪里?」
「回家主,这里是在您的牧云镯内,也就是您左手上的手环。牧云镯上打入了上古阵法,其内自成一片空间,是神级的法宝。」看着没有任何反映似乎在等待下文的月修,牧云肖虽然感觉不太好,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牧云家是上古便遗留下来的古老家族,牧云环是历代家主的信物,历代家族继承人才可以到这里接受最高层次的洗髓易经,开始修炼《牧云诀》,牧云诀一共八个层次,在修炼过程中额间的云映会显现赤橙黄绿蓝靛紫,最後转为白色永久显现成为隐匿在体内的上品护甲,自动护主。而且赤色筑基能控真火,橙色结丹延命两百,黄色飞天入地小预吉凶,绿色破丹成婴能枯木回春,蓝色得窥天道寿达千年,紫色渡劫成功则命逾万年,到最後一层便跳出轮回三界自不在五行之中了。」终於,月修的目光又落到了牧云肖的身上「牧云家现在情况如何?」平复了先前的压抑,牧云肖暗自感叹着这个孩子笑与不笑的差距还真大,一边继续答道,「牧云家一直都人丁不旺,常常都是一脉单传,虽然修炼牧云诀可延长寿命,但事实上家族史上能修到蓝色已是不易,往後更是少有,即便达到也外出修行体悟天道不再於人界流连,所以,牧云家现在就只剩下您了。」
听完这些月修眉尖微簇,「我母亲是什麽级别,为什麽後来身体虚弱,如此年轻便离开了?还是她也出去游历了?」不自觉地,女孩的声音中都带上了些期待。
这轻微的变化肖当然听出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只是哪怕心有不忍,对於这个孩子,肖却下意识地不敢骗她,不敢给她不可能的期望,「先代家主根骨精奇,已经达到绿级,此等速度在家族史上也是少有的了,但是因为您的父亲命劫在即难逃,所以家主为了他逆天改命,被化去一身修为,怎知後来庸医误事,她却以无力自救」看着月修再度半阖的眼眸,牧云肖顿了顿,硬着头皮继续道:「这些事前代家主曾有嘱咐,若您想知道,我会依据判断在适当的时候告诉您,前代家主原意起码等您成年,但是今天洗髓发现您的灵魂之力十分强大,而您又自己问到了,所以便提前告诉您了。」话语间,摊开手,现出一条亮银色的长鞭,双手奉于月修道「家主,这根牧云鞭是前代家主用自己的灵兽九尾狐合自身精血炼制而成。是前代家主留给您的,上面还留有您父母的一丝神识。」
言毕,一团银光散开,长鞭竟化作一对年轻的夫妇,相拥站在一起,那麽和谐,那麽美丽,让人觉得哪怕是发出一点声音都会打扰了他们,都是无法原谅的罪过。他们微笑着看着月修,赫然是照片中父母的模样,美丽的母亲伸手抚上孩子的脸,温柔慈爱的目光让孩子淡漠冷硬的心慢慢融化,向着父母伸出双手,月修第一次从心底涌上无限的渴望。
她是人,更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心再坚强也一样需要父母的爱来滋润,来温暖。慈母的手已然没有了温度,月修却依然贪恋那美好的温柔。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樱唇微张,好久才吐出那似乎来自心底的呼唤「爸爸妈妈」。
蹲下身抱住小小的孩子,温文的父亲在孩子光洁的额前映上一个吻。「我的宝贝,对不起,爸爸妈妈没有守护在你的身边,但是,你一样要快乐的生活,你还有一个世界的人会爱你,守护你。宝贝,原谅爸爸不能让妈妈一个人离开,爸爸爱你,也爱你妈妈,原谅爸爸,好吗?宝贝,对不起,你一定要幸福。」
抚着月修柔顺的发丝,美丽的母亲满怀歉意地看着小小的女儿:「宝贝,很抱歉妈妈没有能挽回局面,没有和爸爸一起看着你长大,」吻去月修眼角的泪,母亲心疼地安慰女儿:「别哭,别哭,我的宝贝!对不起!妈妈没有能给你带来幸福,只能在牧云鞭上留下我和你爸爸的一丝神识,本想为你爸爸逆天改命,却不想最终还是什麽都没能改变。对不起,宝贝,妈妈爱你,原谅妈妈的无能为力。宝贝,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一定要幸福。」
只是短暂的相聚,年轻的夫妇身上银光渐亮重又化作一颗颗光点开始消散,孩子惊恐地伸手想拉住父母的手,张开口却哽住了发不出声音,最终一切都散了,什麽都没有留下,世界更加寂静了,只剩一个小小的孩子抱着头缓缓地蹲下,轻轻地哭泣,那麽孤独,那麽受伤,那麽无助,似乎连带着周围的世界都一起那麽悲伤,压抑得肖只能轻轻地抱着她,却什麽安慰都说不出口。
第二天,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似乎有什麽变了,又似乎什麽都没有变。
二十二年过去了,小镇依旧那麽安静平和,除四年前小镇医院的副院长一家离奇的失踪了,就象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什麽痕迹都没留下。也许是移居到大城里去了吧,人们这样想着,渐渐也就淡了。
修依旧平凡地生活着,直到这天英国来了一个电话,阿婆病重,希望月修去见最後一面。电话结束不久,月修简单地收拾了些东西打车来到了郊外,那里已经停了一架直升机,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英国男子恭敬地向月修行了礼,便带着她上了飞机,一路无话。看着窗外的蓝天,月修似乎没怎麽在意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来到老人的床前,老人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突然心中一揪,月修握上老人的手,老人也缓缓睁开了眼,随即微微用力反握住了月修的手,看着她的眼中满是爱怜,「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一定已经知道了一切,你从小就是那麽聪敏。但是,忘记那些不快的事吧,亲爱的孩子,你应该像一个平凡的孩子一样,会哭会闹会任性,不要把什麽事都闷在心理。我们都很爱你,孩子,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带着爱你的人的希望幸福地活着。」把老人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月修轻轻点头:「我会的,我也爱您,祖母。」老人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由於身份的秘密,月修当晚便离开了英国。广阔的海洋上茫茫一片,安静得有些诡异。月修没怎麽在意,祖母也离开了,在这个世界,她的亲人都不在了,月修的修炼已经到了黄层上阶,可是她仍然没有办法救祖母。渐渐,月修似乎是睡着了,但她的意识却清醒着,就好像灵魂飘出了体外静静地看着这天地间的一切,有些玄妙,有些寂寞。突然间,月修一阵战栗,低头猛然看见一条巨大的超出常理的鲨鱼越出海面,向着飞机张口咬来,来不及作出任何反映,飞机爆炸了,恍惚间过往的种种一瞬掠过,二十多年死死压抑在心中的所有一下子爆发出来,月依再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显出心魔,想也不想就引爆了全身修为。良久,一切散去,海面才又陷入了一片平静,所有的东西都化作了尘埃,好像什麽都没发生过,只有阵阵海风吹过,向谁的一声轻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