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齐杰的会面相当愉快——至少表面上可以这么说,除开刚才跟樊雨的一番谈话在我心里造成的阴影之外。
齐杰高高瘦瘦,戴着一双掉了金属漆的宽边眼睛,在骨节嶙峋的手指和耸突的腕骨的衬托下,手掌显得特别宽大。我们走进他的宿舍时,他正穿着一身宽大得像是披风的篮球服,边用口盅喝水边看着电视里的卡通片自得其乐。虽然整体印象上并不算是风流倜傥,但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经常闪着聪慧而非奸诈的光芒,给我很有智慧和真诚的观感。
一番客套下来,慢慢地变得无所不谈。当樊雨说我是“文艺青年”的时候,他甚至跟我聊起了外国小说的某些着作,当然,是从《简爱》、《呼啸山庄》、高尔基的三部曲……说起的。我很惊讶他的博览群书,以至他将个人对这些文学作品的人物刻画、故事主题等等的见解滔滔不绝地展示出来时,我都觉得分析的角度非常正统。
于是这次友好的见面会就在热烈的文艺探讨中进行,并且显得没完没了。樊雨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我,撒谎说听到我的肚子叫了,要带我去体验一下他们学校的实惠伙食。于是齐杰穿着拖鞋带路去饭堂,路上边和樊雨亲昵着边对我抛出了“安娜•卡列尼娜其实除了死别无选择”的论题。我心想,其实未必非死不可,但似乎死也不错,于是内心辩论着跟他们去用餐。记忆中那些饭菜确实可口——相对于学校饭堂的应有质量而言,而且似乎价格也相当便宜。
吃完饭的时候,齐杰含了口汤,然后很科学地用汤漱了漱口吞下去,继而问了我一个问题:“杨凌,你肯定有女朋友了吧?”
我说:“还没有呢。”
“不可能,以你的条件,肯定十个八个都有了,别藏着掖着,都是兄弟,说出来看看跟我家小雨相比孰高孰下!”
我原以为樊雨会反对,没想到她很乖巧地顺着齐杰的意思,用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很感兴趣地看着我。
“以我的条件?”我说:“因此半个都没有。”
“好吧,姑且算是你目前连半个女友都没有,那曾经有过吧?看起来你就不像是情场新手的样子!”齐杰不依不饶地笑着说。
出于对这个问题的条件反射,唐糖的名字迅速在我脑海浮现,并且像天山童姥的冰魄生死符一样,顺着我的头部血管的鲜血回流,转瞬即穿过我的心房或者心室,并使之猛地一阵抽搐的痛。
“啊,痛!”齐杰的声音在我耳朵响起。
“嗯,对的,曾经有过,可能是这样的。”我用很大的努力让自己脸上与笑有关的肌肉牵动起来,笑着说。
“啊,对不起,看来我问了不该问的话。”齐杰道歉说,无比的真诚,即使我真的在生他的气,肯定也会忍不住原谅他。“真的对不起。”
“你太见外了,我正为找不到倾诉的对象烦恼呢,要是你想听我的初恋的失败的故事,我现在就讲给你听。”我笑着说。
“还是以后再说吧,故事就像白酒一样,越陈越有味的,不是?”樊雨赶紧接道。
“对,对!”齐杰点头说。
“也行。”我说。
“要么这样,凌兄,我可着实认识几个美女,和你志同道合对文学极有兴趣和才气的也有,身材和外貌都非常不错,本来如果不是一门心思绑死在了小雨身上,我都会对那个女生下手呢。现在可轻松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就介绍给了你吧!”齐杰慷慨地说。
“真的?”
“当然!”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回来广州不久,齐杰果然邀我再去肇庆,说是跟那个叫做甑璟纯的女生沟通过了,对方也是很有兴趣与我认识云云。由于齐杰在电话里花了很大功夫,才将这女生的姓名怎么写说明白,我倒是印象很深刻。只是当时的我确然提不起兴趣百里迢迢地跑去“相亲”,此事便暂且放在一边。再过两个月,齐杰却特意来电说此女已经和某男出双入对了,为免他批评教育,我只好非常懊悔地表示,既然良缘已失,那只能麻烦你老兄再代为物色一个了。
那个学期剩下的日子,我的学校生活非常清闲安逸,这种不愁吃穿,能安心天天看诗歌小说的日子,可谓在我一生中再没重现过。
田欣照旧偶尔给我发短信,说说早晨或者晚安、午餐快乐,我有时故意不回,则次日或数日后她来串门看杨小林时,就背着舍友们用白眼瞧我,我心里倒是很喜欢她瞪我的表情,觉得说不出的可爱,但当然不告诉她,只给她一些无辜的表情。
本来我以为我会一直和田欣保持着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我享受这种心里能偶尔想着她,但却不会担负爱上她的责任和风险的美妙体验。可是没料到杨小林却像是迫不及待地,间接地烧毁了这道纸糊的万里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