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觉得挺刺激的,但是也深深地因为那对鸳鸯而疑惑,这年头在哪没有床啊,非要在夜里到荒山来以天空为蚊帐,以坟地为枕席吗?隐约中怀疑这种做法一定有其难以替代的快感,只是让我亲身找女人来试验就免了,可能等我死后刚好有人来我的坟地野合我才能去体会吧。
我和田欣为了消除看到那幕的尴尬,也为了给彼此壮胆,就大声地叫起杨小林的名字来,边叫边走,摸黑乱走着,差点就找不到回去的路,最后还是认出了那座坟,跌跌撞撞先回到窥见那幕的地点,再沿来路摸回了学校。走进了学校的路灯范围,田欣才呼了一口气,但没找到杨小林,任务还没算完成。她的长发是用一个紫色蝴蝶状的发夹拢着的,小巧的鼻尖上汗珠隐约,从侧面看去,她线条柔和的眼睛上有着不长但纤细的睫毛,眼睑也相当娇嫩可爱,可能是觉察到了我的目光,它轻轻地眨了两下,随即嘴巴也微微地嘟了起来,像是不满,又像是故意展示着什么。
“杨凌,我想来想去,以我对杨小林的理解,他绝对不是会做傻事的人,我估计他要么是回去了,要么就是在酒馆喝闷酒。我们去酒馆找找看?”
“可以的,即使他不在,我们也可以喝一杯压压惊。”我认真地说。那对狗男女的抽插镜头在我脑海里盘旋而不降落。
校园里人来人往,我慢慢地跟在田欣身后,她似乎因此走得很不自在,回头说:“一个大男人,脚步那么小。”
“用脚步大小来衡量男人的大小,确实有这种比例关系吗?”我怀疑道。
“哈哈。”田欣说,是说,不是笑。
“是正比例关系还是反比例关系?既然如此,在大力起跳的时候我到底是大男人还是小男人呢?”我思索着说。
“好好笑啊。为什么你能用这么认真的表情开玩笑呢?”田欣说。
“因为我笑起来难看啊,我有四颗虎牙的,我妈妈说我一笑就完了,就算是宣布娶不到老婆了。”
“那你多久没笑了?”
“七八……九十。九年半。”我掰着手指说。
“真的是四颗吗?上面两颗下面两颗?你笑一个我看看。”
“纯粹的物理现象,没什么看头的吧。”
“我估计你是物种问题呢,观赏的艺术价值太高了。你笑一个嘛。”
“不行,不到自暴自弃和破罐破摔的地步,我是不会随便在女人面前笑的。”
“你还真有个性。”她说着突然伸出两只手往我的嘴唇袭来,两只拇指向下撑,两只食指向上撑,硬是将我四只虎牙看了一遍。我大吃一惊,提手就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她的手腕冰凉而幼滑,一瞬间我们都像触了电似的,赶紧有默契地缩了手。
“下面那两颗比较明显,跟狗牙很像,上面那两颗只是有点尖,算不上正宗的虎牙。”她很专业地评论说。
“嗯。”
“别难过,你妈妈说的那是最坏的情况,而且你的酒窝还不错的,挺深,能装下半斤四特酒。”她安慰说。
“嗯。”
我用了两个如此简短的语气助词之后,谈话就无法继续下去了。校园里到处都是路灯,虽不至亮如白昼,却一点夜的感觉都没有。还是初春时节,空气湿冷,冷场之下我轻轻搓了搓双手,但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却像两块燧石敲出了火星一般,关于唐糖的早已像蜡烛一样熄灭的记忆,瞬间就熊熊燃烧起来。我不记得具体回忆到了哪些画面和事件,但是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田欣说“你冷吗?脸色不太好?
”
我回过神来,笑道:“因为你拖我出来找杨小林,所以不好意思了吗?”
“对啊,简直是羞愧交加和后悔莫及啊。”
“不敢当,要不是这样,今晚我们怎么能欣赏到现场版的动作大片呢。”
“色狼!”她说。
学校外面的食街有两家酒馆,一家是“北京老家”,装修格调稍好,但室内大量的红色灯光使它感觉像是千年老树妖的销尸窟。另一家店名叫“夜明珠”。现在时间尚早,还不是学生们组团劈酒的时候,客人都不多。我和田欣在“北京老家”看了一下,没有杨小林的影子,去到“夜明珠”,那小子果然在,看样子背影孤单心情沉重在喝酒,基本可以肯定是喝闷酒。
总算完成任务。田欣悄悄走上去在背后“哇”了杨小林一大跳,后者勉强笑了笑。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寻找大兵雷恩的任务完成了,田欣你来拯救他吧,我先撤了。”
“去哪?”田欣问。
“回去睡觉吧,我不确定。”
“一场来到,陪兄弟喝两杯。”杨小林说。
我看看杨小林苍白的脸,两眼都有些酒气了,看来已经喝得不少,又看看田欣,她白了我一小眼说:“不能走,等下要拖这个伤心的家伙回去。”既然这样说,我就只能坐下了,而且因为刚才想起了唐糖,就也有点想喝。
“老板,来一斤装的四特酒!”田欣很豪迈地叫。我微微一惊,不是吧,什么不好玩,玩白酒。连忙跟一句:“是什么度数?”边说边背着田欣向老板打眼色,长相极其憨厚的中年老板不动声色地说:“四特酒本来是有56度,48度,36度三种的,但是度数高的都不敢进货,没人喝嘛,没办法,现在只有36度的了,呵呵,不好意思。”
人家既然话说到这份上,田欣也没使性子撒泼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看来是个温顺的好女孩。田欣用很开心的语气调侃着杨小林,即使以她的智商和口才,也不过翻来覆去是“天涯何处无叉叉,何必抱死一棵树”这意思,其中有些小幽默倒是稍微舒展了一下杨小林的愁眉。说起来,在失恋的人面前,全世界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绝不会因为谁陈述了一个道理就令人六大皆空的。我本来想插几句以表达同学间的关怀和情谊,后来想想,以我的智商,肯定只能说“生得光荣,死得伟大”那套,自己都觉得不适合,杨小林会不会听了更加郁闷?既然犹豫不决,那就干脆静观其变了。
老板将36度的江西特产四特酒送上来,杨小林还提起精神来点了几个小菜,具体不记得了,大体是椒盐鸭下巴、盐焗凤爪、铁板生肠一类的夜明珠拿手菜,而且适宜下酒。那就开始喝,我本来以为白酒是应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的,没想到还可以像这两人一小杯一小杯地往喉咙里倒。我本来以为男人才会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没想到田欣这么白皙娇嫩的女生也能豪气若斯,简直不肯歇气似的,跟杨小林碰完又跟我碰,然后一个碰两个,甚至自己没事都像口渴似的自杀一杯。我和半醉的杨小林眼都傻了,我附着他耳朵低声问:“我有点弄糊涂了,到底是你失恋还是这丫头失恋?”杨小林也对我耳语说:“我不确定。”
年纪渐长之后我才从酒之中醒悟过来,其实“借酒消愁”一说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或者干脆本来是古代中国酒商拿来做营销的广告语。醉的时候头脑可能是空白的,这片空白令人得到一时的放松,但这不会带来解脱,而是短暂的“伪解决”。醒来之后,烦恼依旧。三十岁之后,我才做到只在开心的时候才借酒助兴,绝不在失落的时候借酒消愁。
一瓶完了算是一斤,田欣至少喝了半斤。更狠的是她竟然拍桌子叫老板再来一瓶。她的声线细腻而娇美,听这种声音掷地有声地叫上酒,实在是很有欣赏趣味。我想到自己要拖人的使命,不敢放开来喝,见田欣疯了似的玩命,便偷偷把酒瓶拿到我面前,不料她一把又夺回去,大声娇呼:“走一个!”杨小林给气乐了,大约是豁出去了,和田欣推盏碰杯,看得憨厚老实的中年老板瞠目结舌。我低调地啃着凤爪,然后这两位江西人开始展现老乡见老乡的那套,用连发自动步枪那样的语速说起家乡话来,我一句都听不懂。一小时过去了,两斤36度的四特酒一滴不剩。疯狂的喝酒自杀行动完美落幕,杨小林勉强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田欣靠在椅子上,根本起不来。
我头大了,怎么搞?我说:“杨小林,你扶住我右手,田欣你扶住我左手。今天风大,我们要战胜困难回到宿舍睡觉去。”他们没听进去,我的计划破灭了。杨小林去拔了拔田欣,田欣像田里的大萝卜似的,还是不动。我上去帮忙,总算把她拔起来了,可一松手,她又自己种回去了。
我说“起来了“,她说“不起来”。我说“起来吧”,她说:“偏不。”我说“头很晕吧?”她说:“就不!”我肯定她醉了,不然不能这么没头没脑地回答我。杨小林说:“田欣,起来回去了。”田欣没理他。我无奈地说:“你想怎么样吧?”她嘟起薄薄的嘴唇可爱地说:“你背我。”
她穿的是一件纯棉的蓝色T-shirt,胸前看起来鼓鼓得很。我看了杨小林一眼,心说,这不太好吧。就问:“怎么办?”杨小林撑桌子的手一抖,差点摔了,连忙扶好,回答说:“就背吧,我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憨厚的中年老板就捂住嘴,看样子是忍不住偷笑了。杨小林艰难地在田欣面前弯腰,呈上一个醉醺醺的背脊。田欣顺势打了他一下,说道:“不要你背,就要杨凌背。”杨小林尴尬这种情况下也想不了太多,乖乖地让到一边去。
我只好弯腰迎上去,田欣自己站起来,出乎意料地没有倒在我背上,而是两只手抱住我的右手上臂,大叫道:“走!出发!回去睡觉!”
事情演变成这样,我既为不能跟田欣亲密接触而有点失落,又为自己单薄的身子骨庆幸。她一米六的身高,虽然不肥,但也绝对不是瘦弱的人,加上她那头看起来像真丝一样垂滑的长发,怕接近一百斤吧。我左手环过杨小林的腰吃力地扶住他,老板连忙说走好,送我们出了门。走着走着,田欣的脸就靠到我肩膀上来了,我转头看见她眼睑紧闭,睫毛细密,眼睑下的眼珠轻轻跳动。我一时竟然心想,她完全闭了眼睛,只是抱住我的手,将自己的去向完全交给我来决定,这是一种多么大的信任啊。现在说起来或许有点艺术加工的感觉,但是我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只觉得当时的田欣可怜又可爱,是我对她的最初心动。
我不禁轻轻调整了一下肩膀的高度,让她更舒服地在我的肩膀上半睡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