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我走过去,唐宇生便起身把菸踩熄。我淡然道:「……居然开始抽菸了。」
他嘴角一抿,像在笑却又不像在笑,看起来相当疲倦。
「听钉子说你找我?」我问。
「嗯。」
「什麽事?」
他沉默片刻,缓缓问:「你明天有事吗?」
「明天?我有课啊。」
「那你几点下课?你明晚没有驻唱吧?」
「是没有……」我困惑看他,「大概三点後才有时间,干嘛?」
「明天四点,我想跟你约在捷运石牌站碰面,我有事想拜托你。」他问︰「可以吗?」
面对他的请求,我忽然陷入犹豫,却又找不到理由拒绝,而且从他语气听来似乎是很重要的事。
「……知道了。」
「谢谢。」他轻吐口气,淡淡道:「今天辛苦了。」
我不语。
「喔,对了。」他提醒,「记得带吉他。」
我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
隔天课一结束,我便动身前往捷运站。
虽然唐宇生约我让我很讶异,不过我更困惑他为什麽要把我约到那麽远的地方?
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近距离接触,昨晚那麽近看他,总觉得他像是累到连半点笑容都已经挤不出来。
这家伙到底怎麽搞的……
到了约定地点後,我看看表,三点五十五分。
由於不是尖峰时段,所以人并不多,但也看不出这地方有什麽特殊之处,干嘛还要特地带吉他来?
四点五分,四点十分。
到了十五分一个身影快速朝我跑来,「抱歉,我迟到了!」
我看着有些喘的唐宇生,脸色跟昨晚一样不是很好,而且见他急忙跑来也就不想发脾气,「没关系,你要带我去哪里?」
「跟我来。」
我们离开捷运站开始走一段路,一路上他都在我前面没有说话,然而过马路时他放慢脚步伸手到我背後,但没有碰到我,左右张望像在替我注意周围急驶来车。虽然这似乎是他不经意的举动,却还是让我讶异,没想到这家伙还挺体贴的。
最後,我们走到一栋建筑大楼面前,我这才发现是一间医院,我们进入大厅然後搭电梯,一会儿就到病房区。
他带我到一间加护病房,单调的病房里却有许多仪器,当我往里头一看,发现有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沉睡着,是一名有些年纪的男子,正做着插管治疗,头上几乎占据一半的白发以及脸上苍白都让我的心微微一惊!
我盯着这人许久,呐呐问:「唐宇生,这位是……」
「我爸。」
我睁大眼,「他怎麽了?」
「肝硬化,上个月才动完手术,昏迷到现在都还没醒。」
我怔了一会儿,「那你找我来是……」
「我想拜托你,从今天开始,每天都来这里弹一个小时的吉他给我爸听。」
「什麽?」我傻掉,完全没想到他是想拜托我做这件事!
「可以吗?」
「等一下,你说每天?」
「当然是在你有空的时候,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每天都来。」他看着我,「你可以当作是打工,我会给你薪水。」
「薪水?」
「嗯。」
「怎麽算?」
「由你决定,你想要多少就多少。」
「真的吗?」我蹙眉。
「嗯。」
「那一天一万?」
「好。」
他连想都没想的回答让我傻眼,这家伙究竟是讲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可以吗?」他问,似乎不是开玩笑。但我没有回答,只是说:「……我有合约在身,不能在公共场所表演的。」
「这间病房比较隐密,非医疗人员跟家人不能进来,所以应该不算吧。」他淡淡道:「而且只要我们两个都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我再度陷入沉默,最後忍不住问:「为什麽找我?」
「什麽?」
「会弹吉他的人那麽多,为什麽要找我?而且你明明也会弹吉他啊。」
这次换他沉默,却没有表情。「我已经不弹吉他了。」
「为什麽?」我瞪他,「不会又说是因为厌倦吧?我根本不相信!」
「……」
「若你不想说那就算了,这种不清不楚的感觉我真的很不喜欢。再见!」才转身要离开病房,唐宇生却马上把我拉回来。他神情严肃,抓着我的手低语:「……他不喜欢。」
「什麽?」
「我爸不喜欢音乐,不喜欢乐器,几乎是到痛恨的地步。」他说:「尤其吉他。」
我怔住。
「所以我没办法。」他松开手,「我不能在他面前弹吉他。」
他的话使我意外,却反而有更多的不解,「你说你爸痛恨吉他,现在却又要我弹吉他给他听,这不是很矛盾吗?」
「我知道。」他点头,眸里尽是深深的黯淡,「他虽然厌恶吉他,但现在他最需要的,却也是吉他。」
最痛恨,却也是现在最需要的?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唐宇生的脸色却让我无法再问下去,只好说:「那你要我弹到什麽时候?」
「到他情况好转为止……最好是弹到他醒来。」
「醒来?那要是他刚好发现有人正在弹他最讨厌的吉他,会怎麽样?」
「不知道,不过以前他看到我弹,就有被他拿花瓶砸过。」
「所以你现在是要我当替死鬼就对了。」我白他一眼。「我干嘛要拿我的性命去做这场交易?」
「放心吧,我爸到时也没力气打你。」他露出难得的笑容。「他应该还不至於会对一个不认识的人动手。」
「一点保障也没有。」我咕哝。
「所以你是答应了?」
我看着他父亲,低声︰「……但我可能没办法每天过来,光课业跟工作的事就已经让我两头烧了。」
「谢谢。」他松口气的微笑。我无奈叹︰「小白跟钉子也会弹吉他,为什麽偏要找我呢?」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尤其小白。」他缓缓收起笑容,「而且我不信任外面的人,只想找认识也信得过的,看了你表演一阵子後才决定找你。」
「你的意思是你信任我?」
「嗯。」
「难道你不怕我会趁机多捞你几笔?不怕我骗你说我有来但其实根本没来吗?你会不会太天真啦?」
「你不是这种人。」他看我,眼带笑意却很认真,「你不会为了钱做出这些事,我很确定。」
我一怔,忽然不知道该说什麽,也无法面对他的视线。
「这件事,我希望只有我跟你知道,别告诉小白跟末良。」
「末良也不行?」我错愕,「为什麽不能让她知道?你们不是——」
「我说过,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面无表情,「没必要让末良跟着担心。」
「……」
「所以成交了,一天一万?」
「神经啊,一般价钱就够啦,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吧!」我忍不住骂。
他又笑了,「所以我才说你不是这种人。」
当时他的笑容,是我从未看过的。
阴霾不见了,黯淡不见了。
不知不觉,以後每当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就是先想到他的笑容。
想到那早就被斩断成两条的平行线,再次连接起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