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半,雨依旧在下,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
我将房门新装的三道锁锁上,换下衣服准备去洗澡,一阵雷声却把我的注意力移至外头。我站在窗边望着天空,一抿唇嘴角的疼痛立刻袭来,伸手轻触发现又破皮流了些血。
我看着指尖上的血迹,脑中立刻闪过唐宇生强吻我那一刻,以及隐藏在那双眸里的怒意。
<fontface="标楷体">『为什麽就不直接说是因为我?因为我把末良抢走所以你才恨我。以为跟其他人在一起就能解脱了?你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虐待自己吗?』</font>
就在我又掉入思绪里,门外声响瞬间让我警觉回头,接着就听到妈的声音:「凯岑,你回来了吗?」
发现不是那男人我不禁松口气,却依旧站着不动。
已经好几天没有跟妈说话了,这阵子对她的话完全没有想听的意愿,只能逃避她不让自己再次受伤。
「凯岑,妈妈帮你煮了一锅排骨汤,下来喝好不好?」她语带恳求:「凯岑,你开门好吗?跟妈说话好不好?」
然而无论妈怎麽哀求,我却还是无动於衷,最後妈放弃离开,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我才缓缓开门。
她一跛一跛走到客厅将装着汤的碗放在桌上,之後回到房间。我下楼走到客厅,发现妈将汤盖住保温,里面放了许多我爱吃的白萝卜。我拿起汤匙喝了一口,却只嚐到一股浓浓酸楚,那热烟也使双眼跟着红了起来。
只有一只手的妈,煮这汤时不知道花多久时间?怎麽切菜?又要怎麽拿这麽烫的锅子?只剩左手的妈,手上的伤似乎也比从前更多了……
我闭上眼深呼吸,压抑着又快溃堤的情绪。
眼里,脑海里,都只有这一个比谁都还要脆弱无助的女人身影……
早自习结束後,我不自觉往末良位子上一看,是空的。
昨天听唐宇生说她发烧,不晓得情况怎麽样?而一向爱在这时搞失踪的唐宇生,今天反而难得在教室,不过也是趴着在睡觉。
正想着末良的事时,教室外头忽然有人叫我,是吉他社的学姊,跟学长也是同班同学。她把我带到没有人的地方,还来不及问发生什麽事她就甩我一巴掌!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她,显然她也有些慌,却还是面露愠色的质问:「凯岑,你怎麽可以做出这种事?」
我傻掉,还说不出话她立刻又说:「赖正恒哪里对不起你?你怎麽可以这样背叛他?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有多难过?」
「你到底在说什麽?我怎麽一个字也听不懂?」我终於问。
「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麽吗?你怎麽可以跟老师……怎麽可以跟我们老师做出这种事?」她浑身颤抖,整个人激动不已。我愣了半晌,最後拔腿冲回教室叫醒还在睡的唐宇生,问:「是你说的吗?」
他抬头揉揉眼,用不解的眼神看我:「什麽?」
我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学校叫我到训导处的广播,几个女同学还跑来问:「凯岑,怎麽搞的?训导主任刚口气很不好欸,发生什麽事了吗?」
面对她们的关心我什麽都没说,只是快步跑到训导处。一到训导处,教官、训导主任,还有导师都在里头。我一坐下她们立刻就进行审问:「丁凯岑,你应该知道我们叫你来的原因吧?」
我沉默,没多久点头。
「那,你可以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吗?」
「……」
「林老师真的对你做那种事吗?」
我什麽都没说。
无论教官主任怎麽问,我都是面无表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最後他们没办法只好让我离开,并要我今天先回去免得被其他同学骚扰。
回到教室後我整理好书包迅速离开,班上同学都错愕看着我。当我到停车场牵车,唐宇生忽然出现抓住我的手。「喂!」
我没有反抗,反而抬眸静静注视他,一会儿才听他用有些喘的声音说:「不是我说的。」
我先是无语,最後漠然一笑挣开他。他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默默看我骑车离开……
将车停好後,还没进屋就先看到妈的身影。
小小的身躯拿着扫把在客厅清理地板,一会儿拿畚箕一会儿又拿抹布擦桌子,最後捶肩坐下开始做串珠子的工作。我就这样在门外看了许久,最後走进去把手放到她肩上:「这里会酸吗?」
妈吓一大跳,愕然回头问:「凯岑,你怎麽会在这?你不是在学校吗?」
「是不是这里酸嘛?」我的强硬态度使得她有些呆住,一会儿後才点头。我按摩她的肩说:「屋子只要扫一遍就够了,整天一直扫不怕连左手都不能用了吗?」
妈没有回应,看样子还在愕然中。我望着她头上的白发,在发生意外後立刻就增加好多,肩膀也瘦弱地彷佛一撞就会碎。按着按着,最後我俯身将她抱住,妈一怔,担心问:「凯岑,怎麽啦?」
「妈。」我轻声:「有一天,我一定会让我们脱离这种日子。」
「嗯?」
「等到我毕业,我一定会努力工作,让我们不必靠男人也可以过好日子。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身体,千万不要什麽福都还没享到就倒下了。」
妈怔了许久,最後拍拍我的手,哽咽:「是妈不好,是妈没用,知道你受委屈却不能保护你,妈妈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是我没办法让你过好日子,对不起啊。」
我闭上眼紧紧抱着她,压抑着止不住的鼻酸。
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女儿,也没办法做好妈的完美女儿这角色。演了太久并不会入戏太深,只会想反抗这一切。
继爸之後,我又成了伤害妈的第二个人……
隔天到学校,全班同学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末良则在位子上脸色苍白,满脸慌张的看着我,看样子也知道这件事了。
这天上午过得并不安宁,除了一直被教官叫走之外,还得忍受同学的怀疑批评。後来才知道学校是透过导师室的监视器画面发现这件事。
林毅老师主动请辞,完全没半句解释就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当时正和他一起接受校方盘问的我虽想反驳他却不允许,还要我直接跟校方承认是他的错,这样就可以避免被退学的处分。
老师离开学校的那一天,他脸上没半点忧愁,反而笑笑对我说:「这样也好,反正我早就想换工作了。」
「老师,我——」
「凯岑,你还是个孩子,所以就算犯错并不要紧,因为你还有可以改过的权利。但我不一样,我是大人,还是个老师,居然还会被迷惑,仔细一想我真的不适合做老师,也不希望你们身边还有我这种老师。」
「……」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很有才华,只是太顽固了点,有时候这不是坚强而是逞强。不要做出会伤害自己的事,更不要拿自己的伤来伤害别人,这样不但没办法解脱,反而还会伤得更重。」他摸摸我的头,「其实以我现在的立场应该是没资格跟你说教的,但看了你这麽久,还是希望你能听听我的话。」
我看着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老师离开後,谣言依旧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因为老师的解释,在大家眼中的我就只是受害者,而真正知道真相的除了我跟唐宇生,没有半个人。
某次上完厕所要洗手时,在洗手台的几个三年级学姊看到我神色就变了。她们是林毅老师班上的学生,也是学长的同班同学。从她们的表情来看自然是很不能谅解。洗手时其中一位学姊便问:「丁凯岑,你知道林老师离开学校了吧?」
我点头。
「老实说我们到现在还不太相信这事实,他教学认真又亲切,还说好会带我们班毕业,这麽好的老师怎麽可能会做这种事?是你诱惑他的吧?」
我没有说话。
「都已经跟赖正恒在一起怎麽可以又跟我们老师搞在一块?你会不会太夸张了?」另一个学姊问,见我仍不吭声气得推我一把:「你是哑巴不会说话吗?快解释清楚啊,老师会离开完全是你害的吧?」
我整个人被推到墙边,面对她们的质问跟动作还是没有回应,也完全不反抗。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女生冲到前面挡住她们,「你们不要打她啦!」
末良突然跑出来让我们都吓一大跳,接着又听她喊:「岑岑她不会做这种事的,我可以保证,拜托你们不要打她……!」话还没说完她忽然往後倒,我抓住她发现她浑身发烫,愕然问:「末良,你烧还没退吗?」
「你们……不要打她,不要打岑岑……」她脸色难看,口中仍不断喃喃自语,连站都要站不住。学姊们一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红着眼眶瞪我一会儿便走掉了,我也赶紧将末良带到保健室。
到保健室没多久唐宇生也到了,我帮坐在床上的末良脱外套时忍不住念:「你这呆瓜,烧都没退还到处乱跑干嘛?」
她凝视我,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看似快掉泪,在我转身离开时她立刻拉住我哽咽说:「岑岑,你别走好不好?」
我回头。她眼泪掉了下来,「你是不是讨厌我?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我一愣,「没有啊,我……」
「那你为什麽都不理我?」
「……」
她伸出双手抱我,哭着说:「岑岑,你不要不理我啦,我做错什麽让你不高兴你可以告诉我啊,不要这样疏远我,我不想失去你……」
我当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从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几乎让我喘不过气。看着哭成这样的末良,满满的心疼跟心酸占据我整个人,我缓缓抱住末良,许久之後才能开口说话:「……对不起。」
我紧紧拥着她,双眸热得几乎睁不开:「对不起,末良。」
哭累的末良最後直接在我怀里睡着,双手却还抱着我。我拥着她许久一段时间都没有移动,最後才让她躺下休息。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心还是痛得犹如刀割。当唐宇生走到身旁拿一张面纸给我,我才发现眼泪不知何时又悄悄掉下……
「你还好吧?」他问。
我点头,接过面纸後目光又回到末良脸上。
「真是疯了。」我低头轻笑,一滴泪再度落下,「我真的是疯了……」
唐宇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在我身旁。
从不轻易在别人面前掉泪的我,就连末良都没看过我哭,没想到竟会被他看到,还被他看穿我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真的……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