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兰迪的第二篇报导,引起了广大社会的回响。纷纷发起『寻找劳瑞尔夫人』或『谁是下一个继承人』等活动,後者甚至还作成实境节目,收视率居高不下。
闹剧持续了一阵子,十字架命案的死者和嫌疑犯逐渐被这些令人兴奋的活动淹没。不用多久,没有人叫得出盖瑞和卡洛琳两个名字。他们已经被人们遗忘。
倒是马可斯.劳瑞尔重回镁光灯下,痴心汉的形象,使他拥有一窝蜂的女性崇拜者,成为娱乐新闻采访报导的重点。
然而获准进入劳瑞尔银行十二楼的记者,始终只有兰迪一位,马可斯只接受兰迪的采访。这使得兰迪的行情水涨船高,所撰写的报导屡屡登上头条。
另一方面,卡洛琳获释後只休息几天,便开始她的学业。前一阵子的缺课必须补上,还有许多报告得写。卡洛琳表现出认真积极的态度,期盼教授们不会因为十字架命案造成的缺席当掉她。
葛地亚酒店一案成为悬案,当局似乎打算以珠宝商盖瑞嗑药过量致死做为结束。不顾心脏里那些灰烬,不顾他脖子两道致命伤,甚至也不打算理睬盖瑞的血液检验对迷幻药和毒品..包括海洛因,呈现阴性。
总之卡洛琳似乎摆脱这个命案了,也不再有新闻记者冲进校园采访卡洛琳。卡洛琳的生活呈现平静的忙碌,埋首於书本,应付繁重的课业压力。
除了那本『波西米亚的恶魔』。
卡洛琳越来越着迷於『波西米亚的恶魔』,这本书讲述波西米亚地区数百年来的传说,大部分的故事环绕着一个邪恶体,永不死亡的公爵。透过这本书,卡洛琳知道,恶魔巢穴在波西米亚幽暗森林中一座城堡。永不死亡的公爵有一只永不死亡的黑猫为伴,黑猫的能力并不逊於主人,他们最壮烈的一役是联手对抗大天使加百列。
关於这一场战役,波西米亚的恶魔是这样记录的。
篇名叫做『<fontface="标楷体">邪恶永不灭</font>』。
<fontface="标楷体">永不死亡的公爵和加百列的一战,发生在十七世纪的威尼斯。永不死亡的公爵把他的邪恶灌注到教廷周围,罪恶充满威尼斯沿岸和托斯卡尼地区。加百列化身凡人,埋伏在威尼斯码头。公爵被加百列手持的银刀刺伤,光与暗交织在威尼斯海岸,公爵被压制住,正当加百列动手取出公爵心脏的时候,永不死亡的黑猫扑过来咬了加百列一口,以爪和利牙重创天使加百列。
公爵带着猫逃离,逃到上帝无法照耀的波西米亚幽暗森林。威尼斯的罪恶气氛因而得以纾解,据信,加百列至今仍致力追捕公爵。</font>
永不死亡的公爵随着这部书的内容,越来越具象化,卡洛琳开始认为,真的有这号人物。甚至怀疑,那个黑魔鬼,吸血魔,是否是公爵的化身,因为他们似乎都拥有一只猫。
卡洛琳阖上书本,坐在校园的树荫,突然有阵阵恐怖的感觉。是谁在暗中窥伺,卡洛琳觉得被跟踪,抱着波西米亚的恶魔,快步走向教室。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後响起,卡洛琳更确信来者不善,急急奔向最近的一间实验室,碰地关上大门。
作实验的学生被惊吓,昂头瞪视卡洛琳。卡洛琳尴尬地从过道溜过去,从另一扇门走出。
卡洛琳吁口气,走到历史系找露西亚。她必须跟露西亚谈谈。
露西亚绑着一头辫子,黑亮得熠熠生光。事实上,露西亚是历史系的优秀学生,每学期都拿奖学金,还没毕业,已经有许多教授延揽她入研究室了。
卡洛琳没有露西亚的出色表现,仅是维持平庸的成绩。然而成绩不影响她们的友情,她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卡洛琳遇到问题时,第一个想到便是聪明的露西亚。
卡洛琳叫住露西亚:「露西!(露西亚的昵称)」然後说出刚才的遭遇。
露西亚说:「凯莉(卡洛琳的昵称),我认为你必须报警。再怎麽说,你是命案关系人。而现在你被跟踪了。」
「报警?」卡洛琳的声音高了八度,「我可不愿再跟罗马东区警局扯上关系。绝不,这辈子别想。」露西亚说:「那麽,我们得想个办法,逼跟踪你的人现形。」
卡洛琳问:「你有什麽办法?」露西亚调皮地笑:「一个诡局,我们来借用魔法的力量。」露西亚一扬手里的广告传单,小声说出她的计画,卡洛琳捶她一拳,笑谑说:「露西?你这个小魔鬼,尤舒拉修女知道了一定关你禁闭。」
露西亚吃吃笑着:「尤舒拉修女不会知道。」
「当然。我才不会告诉她。」
「凯莉,你提过那个羊皮书的家徽,盾牌上饰有荆棘、剑、桂冠、狼的那个,能不能给我看看。」卡洛琳说:「当然可以,事实上,它正在我口袋。」
露西亚好奇起来:「你天天带着?」卡洛琳叹息:「不,不是这样。露西,我摆脱不了它。不知道为什麽,每一天,它总会出现在我衣袋里。我曾试着用火烧,一点用也没有。」
露西亚摸着暗黄古朴的羊皮外皮,这个材质无疑怕火,怎麽不能烧毁?「卡洛琳,你介意吗?如果我现在再试一次。」
卡洛琳耸耸肩,说:「随便你。反正,它不会轻易屈服的。」
露西亚翻弄书皮,确定它没有涂防火涂料,然後燃起打火机,移向书皮。
火焰令露西亚的手指头滚烫,羊皮书仍然完好无缺,连烧焦的痕迹也没有。
露西亚弄熄打火机,把羊皮书凑近端详,表情古怪地说:「卡洛琳,你知道吗?我看过这个家徽。」卡洛琳不在意地说:「你是历史系的高材生,我一点也不惊讶。怎样,它属於哪个显赫的家族?打过哪些我们历史课本记载的大战役?」
露西亚说:「不,它不属於任何一个显赫的家族。我想,这个家族有点冷门。卡洛琳,我不是在历史书籍看过它。我看过这个家徽,雕饰在米兰达教授的钢笔上。」卡洛琳坐直起来,几乎是喊叫着:「米兰达?你有没有记错?」
露西亚点头,说:「我想应该是正确的。上学期我有一个申请奖学金的文件忘了签名,米兰达教授召我去,我用她的钢笔签了名。钢笔上的确刻着这个家徽。」
卡洛琳说:「我们去问米兰达教授。」
「不。」露西亚阻止她,「我想针对这个家徽,先做一点研究。凯莉,我可以拓印下来吗?」卡洛琳满不在乎说:「请便,有结果就告诉我。」
露西亚撕一张笔记簿里的白纸垫在羊皮书的家徽上,拿一枝铅笔来回涂黑。家徽的花纹显现於上,荆棘、剑、桂冠与狼。
卡洛琳离开露西亚,准备实行露西亚提供的妙计。她依照平日的路径,到书店逛,然後坐在星巴克点一杯咖啡。
跟踪者戴着黑帽身穿长大衣尾随在後。
卡洛琳走到广场卖花的摊贩,确定这种花够冷门後,挑了两朵蓝色鸢尾花。拿走一朵,另一朵留在卖花贩处,指一指後方。
跟踪者到卖花贩前停下脚步,花贩将另一朵鸢尾花送给他,如同卡洛琳所吩咐的。
跟踪者惊讶地扬起眉毛,卡洛琳脚步加快,好像要消失在巷弄里,令跟踪者不得不急急忙忙冲过去,以免跟丢了她。
卡洛琳闯进一场聚会,专为未婚男女举办的,在晴朗的午後庭园里享用下午茶,认识异性朋友,只要缴交二十欧元就可以参加。
卡洛琳缴了钱,拿着一朵蓝色鸢尾花,被侍者领到一张桌子。这附近的桌子都是属於鸢尾花的,持同一种花的男女,会被领到同一桌一起用餐。
略带刺激的游戏,如同露西亚手里的广告宣传单说明的一样有趣。
因为拿着同一种花,拥有一个下午的缘分。
卡洛琳只是稍微利用一下,跟踪者很快被领到卡洛琳的桌子。
拿着一朵蓝色鸢尾花。
卡洛琳微笑翘起腿:「我想我们该谈谈。」
跟踪者明白被愚弄了,很有风度地坐下,在卡洛琳对面。并且,像是弃甲认输似地,把黑帽黑大衣脱下来,交给侍者。
卡洛琳看着他,一身健壮肌肉的年轻男人,很适合做类似保全等耗费体力的工作。尖挺的鼻梁,蜂蜜色的肌肤,眼睛有一股东方的神秘感。
他伸出手,自我介绍:「我是兰迪,兰迪.葛瑞佛。」
卡洛琳伸出手和他相握。笑着说:「我叫卡洛琳.莉笛雅。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兰迪直认不讳地笑了,交出自己的名片。「所以,我被你困在这里。而你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可以审问我。」
卡洛琳接过名片,念着:「兰迪.葛瑞佛,罗马时报特约记者。我以为媒体已经放弃我这条新闻了。」
兰迪说:「不,我是出於私人的理由。」卡洛琳扬着鼻尖,要他说下去。
兰迪压低声音说:「听着,马可斯.劳瑞尔要我调查你。我不知道你是哪一点得罪他,不过如果你明白,最好尽快补救。」
卡洛琳完全没有概念:「马可斯.劳瑞尔?他是谁?」
兰迪两手一摊,年轻女孩都是这样,对於财经界那些足以影响她每一次消费价格的人一无所知。只好补充说明:「最近有一个节目,叫『谁是下一个继承人』。」卡洛琳惊呼:「啊!你说的是那个『马可斯.劳瑞尔』,可怜的独夫。」
卡洛琳问:「他为什麽要调查我?」
兰迪说:「我不知道。至少他没告诉我。」
卡洛琳高声说:「你难道没问,就来做这种近乎是犯罪的跟踪?」
兰迪挥手,说:「哎!你不认识马可斯,如果你和他交谈过,就会明白<fontface="标楷体">没有人</font>可以向他提出问题。」
卡洛琳问:「经过你的调查,有什麽发现吗?告诉我,你打算怎麽描述我。聪明的金丝雀,还是阴险的巫婆?」
兰迪神秘地微笑:「那是业务机密。」
音乐扬起,浪漫的音符飘荡,适时加温现场的气氛。参与聚会的男女纷纷相拥起舞。兰迪伸出手,邀请卡洛琳:「卡洛琳,请原谅我的行为。如果你原谅我,能否陪我跳一支舞?」
卡洛琳俏皮地昂着头,碧绿的眼睛闪耀光芒,深褐色的头发。兰迪不禁觉得着迷,她像一具精巧的娃娃,对他闪动狡黠的笑容。
经过这次插曲,卡洛琳将手机号码留给兰迪,以便他能随时访问她。卡洛琳半开玩笑地警告:「我们约法三章,我不要再见到有人跟踪我,否则我会报警。」
兰迪按着手里的i-phone,把卡洛琳的号码输入,说:「我有这支号码,不需要再做那种费时费力的事了。」
两人对彼此都留下美好的印象,卡洛琳愉快地回到圣山圣母教堂,很久没有遇见像样的男人了。兰迪无疑是不错的对象。
卡洛琳拿起羊皮书,她很兴奋,今天有很多事情值得记下来。
「我遇见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兰迪,他很有趣,我想我可以和他做朋友。一个银行家雇用他来调查我(天知道为什麽),露西帮我出主意,使他必须在我面前坐下,真是妙极了。我们跳了一支舞,天哪,他几乎把我吸引过去了。」
羊皮书一片寂寂,马克没有反应。卡洛琳想,这神秘的马克也不是随时都在羊皮书里。她阖上羊皮书,倒在棉被里,抱着棉被发笑。
要是露西亚知道我现在的模样,一定会尖叫着骂我疯婆子。
风从窗外吹进来,被抛在一旁的羊皮书,突然跳到卡洛琳身上,啪啪响地翻动书页,停在卡洛琳刚刚书写的那一页。
「嗯,那个兰迪,他是做什麽的?」马克写的字,一字字显现出来。
「他是个新闻记者。」
「记者?我们这里没有这项工作。那算是一个正当职业吗?」
「当然。」卡洛琳不敢相信,这个世界竟然有人不知道『记者』是什麽。「是一个很正当的行业。」
「那个兰迪,大概多大年纪?是一般平民吗?」
卡洛琳觉得他问的问题很怪,还是回答了。「我没问,可能快三十岁了。兰迪当然是平民,贵族稀少得快销声匿迹了。你怎会问这个问题?」语气有点责怪的味道。
「或许是我周围都是显赫的贵族之故,自然而然想到这个问题,我没有恶意。只是认为,为了您的幸福着想,还是找个贵族依靠才是。」
卡洛琳笑了。「以现在贵族稀有的程度,我恐怕永远无法达成您的期望。」
羊皮书又静了一会儿,然後卡洛琳可以感到马克怀着激动的心情振笔疾书。
「事实上,我感到嫉妒,对那位兰迪先生。卡洛琳,这本羊皮书是神蹟,是我向主祷告才获赐的礼物。主指引我找到你,你是祂派来救赎我身陷绝望的灵魂。我宁愿相信,关於兰迪先生的事,只是误会。」
「马克先生,恐怕我没有救赎你的力量。」
「不,你有。透过你的话语,我看到希望,我感觉到自己不再是任人操弄的魁儡。卡洛琳,如果我能陪在你身边,如果我能看见你就好了。我将为此继续向主祷告。」
「你想看见我,或许并不困难。」卡洛琳听他这麽说,不免觉得同情。面对一个身陷绝望的灵魂,如果可以的话,卡洛琳想给予他更多。
「真的?你要怎麽做?」
卡洛琳抿起嘴,「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如果成功的话,你明天就能看见我。然後,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麽事?」
卡洛琳狡狯地笑了,「我也想看见你的模样。」
卡洛琳继续和马克交谈。夜渐渐深了,她的房间还亮着灯。这是节省的尤舒拉修女所不容许的,尤舒拉发现是卡洛琳的房间後,快步走来,一下子打开门。说:「卡洛琳,如果你认为我会因为你所遭遇的事情特别开恩的话,我告诉你你错了。」
卡洛琳惊慌地藏起羊皮书,不敢想像尤舒拉修女看见上面的字句会多麽大惊小怪。不过已经迟了,眼尖的尤舒拉已经看见那本暗黄封面,烫金纹饰的羊皮书。
她走过来,抓住卡洛琳说:「你藏起什麽?拿出来?」
卡洛琳说:「不,没什麽。修女,我向你保证。」
尤舒拉翻开卡洛琳的被单,搜出羊皮书,得意地在卡洛琳面前摇晃。「说谎的小偷,你的保证已经失效了。」
尤舒拉开始翻阅羊皮书,甚至没有徵求卡洛琳的同意。卡洛琳面色苍白,等着领受即将袭击的暴风雨。
很奇怪地,尤舒拉脸色平静,一页页翻阅,并没有发怒的迹象。
尤舒拉说:「只是心得报告和上课笔记嘛,原来你还算有认真上课。」卡洛琳觉得奇怪极了,她可以肯定,里面绝对不是报告和笔记。
尤舒拉将羊皮书还给卡洛琳,说:「好好修课,像露西亚一样,做个优秀的学生。你的笔记写的不错,关於希腊斯多亚学派的论述,威斯教授会喜欢的。」
卡洛琳瞠然接过羊皮书,斯多亚学派正好是她写不出来的功课之一,顾不得尤舒拉站在面前,急忙翻阅查看。
果然有,希腊斯多亚学派的缘起与滥觞,是上次授课的内容,还在每段加上一点小想法。卡洛琳觉得自己是不是失忆了,自从..那件事(卡洛琳在朋友圈里这麽称呼它,因为她实在不太愿意回想任何关於那件命案的枝微末节。)发生後,卡洛琳的记忆就有点错乱。是不是盖瑞给的那杯饮料,里面除了安眠药外,还有一些别的什麽,伤害了她的脑子。
羊皮书变成一本正经的哲学笔记,她和马克写的那些不能被尤舒拉查到的文字全不见了。
尤舒拉顿一顿,还不想离开。站在卡洛琳身旁,说:「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後,我一直想找你谈谈。」
卡洛琳张着眼睛,『那件事』是她此生最不想提起的最糟的经历,虽然卡洛琳会到葛地亚酒店全是出於尤舒拉的指使,卡洛琳只想阻止她说下去。
尤舒拉没有打住的意思,她坐到卡洛琳身边,说:「我发誓我不知道盖瑞会这样对你,後来居然发生命案,我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卡洛琳,相信我。」
卡洛琳心想,我当然相信你<fontface="标楷体">没有心理准备</font>,尤其是那个黑魔鬼,我打赌你不知道有一只吸血鬼,不,吸血魔,在盖瑞房间等着我。
但是其它的那些,你最好能够好好解释。
卡洛琳说:「尤舒拉修女,我拿到葛地亚酒店交给盖瑞的是一叠白纸,并不是什麽捐款文件。」尤舒拉修女深吸口气,急忙分辩:「我发誓我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不过你若以为,你可以质问我,而我会向你说明,向你求饶,就大错特错。」
卡洛琳明白了,尤舒拉修女只是来告解,只说她想说的。并不是真的要解释什麽,更不会回答卡洛琳的疑问。
卡洛琳抗议式地发问:「我以为几乎和盖瑞一起丧命的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尤舒拉修女狰狞地笑了,阴暗的线条勾勒出的是更为幽暗的内心。「没有人可以知道真相。」说完这句话,尤舒拉修女碰地关上门,走回自己房间。
卡洛琳再翻阅羊皮书,那极有助益的斯多亚学派的论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马克和她的交谈。
卡洛琳问:「马克。你确定这本羊皮书是主赐予你的?」
「我确定,卡洛琳。你为什麽问?」
卡洛琳叹息了。「我倒觉得它像是撒旦的杰作。」
「不容怀疑。卡洛琳,撒旦不会试图救赎我绝望的灵魂。」
卡洛琳心想,会的,只要他认为能从你身上取得更多。掩上羊皮书,卡洛琳仰躺在被窝,心想,发生这麽多奇怪的事情,我要好好想一想。
隔天,卡洛琳趁午餐时间,到纳佛那广场附近,请街头艺术者替她绘素描画,在羊皮书的纸上。
画里的卡洛琳充满青春的自信,只要拥有这样的笑容,似乎美好的事都会发生。
卡洛琳结束疲惫的一天课程,坐在树荫下,摊开羊皮书,开始与书里的马克交谈。
「你看见了吗?马克。那就是我。」
「我看见了。我的美丽公主,你很特别,你这种特别的气质并不常见。我想你是个很勇敢的人。」
「光看画像,你也能说得这麽具体?」
「好的画家,能描绘出人的性格。卡洛琳,明日我也要请我的家庭画师帮我在羊皮书里画像,我想让你看见我。」
卡洛琳微笑,写着:「在看见你之前,不如先谈谈你自己。我没有办法从画像想像你的性格。」
「我..有很多事情都埋葬在幽暗深处。我不能说出每件事,那会妨害我的家庭名誉。」
「那就说些你能说的,我猜你的家境一定很富裕。」
「是,我们拥有一大片庄园,和一座城堡。」
「哇。」卡洛琳惊呼出声,原来马克真的是贵族後裔。
马克看卡洛琳停止书写,写着:「出乎你意料之外,是不是?卡洛琳,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一个平民,像兰迪先生一样。」
卡洛琳笑了:「平民必须为金钱劳动,你会後悔的。」
马克字里行间藏着忧郁:「至少平民有选择的自由,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婚姻。」
「选择的自由,你没有吗?」
「没有,从没有过。」字里行间透露出低落和忧郁,好像有沈重的枷锁牢牢箝制他。
卡洛琳看着羊皮书的字停下来,合上书。除了居住的城堡比牢房瑰丽宏伟,贵族所拥有的自由和囚犯雷同。
卡洛琳和兰迪约会的同时,常常想到羊皮书里的马克。
兰迪如此自由奔放,开朗的笑容使人愉悦,就像罗马午後的阳光洒落,兰迪用积极爽朗感染身边每一个人。
羊皮书里的马克充满阴暗忧虑。他的人生像是早已被安排妥当的单行道,充斥着各种无可奈何,尽管他的富裕,据他所说,富可敌国。
卡洛琳同情马克,但若是做为朋友,她选择兰迪。
兰迪懂得用机智促进情趣,和他相处是一种享受,如果他没有女朋友的话。他的女朋友碧翠丝是个可人儿,这也是兰迪唯一的缺点。
卡洛琳今天又回来得晚,她到圣山圣母教堂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有一个老朋友躲在圣母教堂的墙边等她,罗马东区警局的西恩警官。
卡洛琳被他捉住,才要准备尖叫,西恩马上按住她,压在充斥尿骚味的街角。健壮的西恩轻易制服娇小的卡洛琳,说:「卡洛琳,我们必须谈谈。」
「好,以前是你不愿意听我说,现在你….主动….虽然有点不友善地找我谈,我可以宽大的视为一种关系的改善。只要你不再把我的头泡到罗马街头的尿味当中。」
「对不起。」西恩惶恐地环顾四周,说出少见的道歉字句。「我被吓坏了。卡洛琳,我现在相信你。有关那个..那个..你知道的。我实在不敢说出口。」
卡洛琳陪伴西恩在一栋公寓前的楼梯坐下,西恩整个人缩进长风衣里,看起来,如果说在东区警局审讯卡洛琳的西恩是巨大化,现在的西恩算是缩小版。不只是身体,他从头到脚,整个身心和自尊都明显地缩小了。
西恩抽一根烟,惨白的脸,抱着胃痛的腹部。「被上级调离那个案件後,我不甘心,私下作了很多调查。当然,一些关键证据我拿不到,警局在那方面还是颇有坚持。我的调查针对留在窗口的那个鞋印,我们从窗口取下的鞋印有个独特标志,那是隶属於特里制鞋厂的记号。我去拜访特里制鞋厂,他们告诉我,那一款设计是最新颖特殊的,使用了一些航空材质,使人们行走时足弓的负担减轻,那是DALRY的设计师刚发展出来的。」
卡洛琳连连点头,DALRY是本国的高级名牌,标志是交缠在一起的大写字母D和大写字母R,复古奢华的气氛深得女仕的喜爱。当然,卡洛琳从没有购买过任何一件DALRY商品,她没有这个财力和勇气把价值一千欧元的鞋子踩在脚底。
西恩说:「我拜访DALRY的旗舰店,他们说那是今年春季最新产品,并且立刻让我试穿一双。喔!我当然没有买,太精致了。我是说,鞋子毕竟不是珠宝,是不是?」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如果我有能力,我会替自己买一双DALRY高跟鞋做为礼物。」
西恩捻熄烟,「我在DALRY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我发现它是劳瑞尔银行关系事业之一。接着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後果却让我後悔不已。我看着劳瑞尔银行大厦….就在DALRY对街….的十二楼,众所周知,劳瑞尔王国的皇帝就住在那儿,所以我….呃,我去按了他的门铃。」
卡洛琳惊呼出声,她已经见识过西恩的情绪化。再怎麽说,去按DALRY大老板的门铃实在太超过了。
西恩说:「警卫没有答应我的拜访,但我敢肯定,这消息并没有传达到马可斯劳瑞尔耳边,若他知道我是罗马东区警官,绝不会如此无礼。所以我在楼下等候,他总不可能不出门。」
卡洛琳摇着头,西恩把警界权威看得太大,或许是他经常使用的缘故。卡洛琳感到厌恶,不太想和西恩继续交谈下去。
对马可斯劳瑞尔而言,罗马东区警局的名号显然没起什麽作用。西恩吹着冷风,靠着劳瑞尔大厦的乳白岩墙,眼睁睁看着兰迪趾高气昂地登上劳瑞尔大厦通往十二楼的电梯。在吹了一个半小时的冷风後,西恩完全明白兰迪的得意之处。兰迪能凭藉记者的三寸不烂之舌打动马可斯劳瑞尔,获准进入劳瑞尔大厦十二楼,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兰迪在劳瑞尔大厦半个多小时,完成了访问离开。西恩继续和警卫交涉,求取任何可能和马可斯劳瑞尔会面的机会。
二十分钟後,电梯嘎然降下,西恩等来了一只黑猫。
黑猫奥斯汀优雅地步出电梯,碧绿眼睛不怀好意盯着西恩。对峙了一阵子,黑猫突然张开前爪,向前拉长。然後全身突然紧缩,竖毛澎起,身躯涨成两倍大,两只後脚轻轻踮步,瞄准目标。
奥斯汀的长尾巴剧烈地左右摆荡,就像狗儿那样,不过西恩感觉不到任何善意。西恩觉得猫和狗摇尾巴的含意绝对不同,他感到自己是猫爪下的猎物。
奥斯汀扑过来,西恩眼前一团暗影,把自己吞噬没入。西恩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罗马,那幽暗黑影多麽虚幻。突然间西恩颈子剧痛,全身冰凉,血液好像要被吸乾一样。
黑影收合起来,越来越浓,固化集结成一只黑猫。黑猫踞坐高处,忘情地舔弄手爪,梳理弄乱的黑亮毛皮。
然後,黑猫登上电梯,回到劳瑞尔大厦十二楼。
马可斯抚弄奥斯汀的脸颊,奥斯汀撒娇磨磳,发出咕噜咕噜声响。「奥斯汀,你只是…吸取他一部份灵魂,真是善心的孩子。」
奥斯汀开心地绕着马可斯,像做好事被父母夸赞的孩子般欢喜。
西恩呆然伫立,忘记来此的目的,他浑浑噩噩走回地铁站,搭车回到公寓,倒头便睡。
西恩说:「可怕的事不只这样,我隔天早上马上就记起一切,我走出去,想到警局上班。那时街角正好发生一桩车祸,有个男人死了,飘来血腥味。我..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我竟想凑到他破碎的躯体吸血。有个同事叫了我,我飞快地逃开。我..我吃什麽都不觉得美味,只有带血的牛肉,只有那个才能满足我。」
「不,带血的牛肉也不能满足你。」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圣母教堂的门口传来,李奥神父站在那里,正向两人走来。「你明白的,警官,你最想要的是什麽?」
「神父。」卡洛琳站起来,李奥神父正色对她说:「卡洛琳,我曾说过。如果有邪恶接近,我希望你马上来告诉我。」
卡洛琳说:「可是他,他是西恩警官。」李奥神父说:「不,他不是西恩警官。至少现在不是了。」
西恩茫然看着李奥,问:「那我..到底是什麽?」
「只是个堕入地狱的可悲灵魂。」李奥手指扬起,一道长长火焰从他指尖飞起,窜到西恩身上,卡洛琳用力尖叫,也挽救不了西恩的命运。
西恩在李奥神父的火焰里烧成灰烬。
卡洛琳哭叫着,精神几乎崩溃,她没想过慈祥和蔼的李奥神父居然会杀人。而且,用这麽特殊的手法。「神父,你杀了西恩!」
李奥神父依然镇静自若:「不,我杀的不是西恩,是一个堕落的灵魂。」
究竟是无法接受西恩的死,还是无法接受令人信任的李奥神父居然会杀人。卡洛琳审视自己的心,不能准确辨别痛苦的根源。
更令卡洛琳痛苦的,是罗马东区警局的态度,没有人来问过西恩,没有媒体报导。甚至当卡洛琳受不了好奇心驱使,试探性地拨电话到东区警局找西恩警官时,他们竟告诉他从来没有这个人。
卡洛琳只能一个人咀嚼西恩的死亡,他遭受火焚的每一次嚎哭回荡在卡洛琳脑海,令她感到痛苦不堪。
卡洛琳尝试向露西亚诉苦,露西亚竟然告诉她承办十字架命案的自始至终都是洁西卡警官。
兰迪也没听过西恩的名字。
西恩的一生,轻易地被抹煞了,以李奥神父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