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听着手机传来「您拨的电话目前无法接听,请稍後再拨」的语音回应,脸上的表情显示有些呆滞。
那是有些陌生的女人声音,语气跟问话却让他想起了小君,小君以前都会用这种说话方式问他有没有乖乖吃饭的。有那麽一刹那,他以为真的是小君,就像以前一样,打电话来雀跃的说着她今天发生的事情。
但不是,小君已经死了……
「我是邱奕文。你是谁?」他有点呼吸困难,这个人突然说出他的名子,显然是认识他的,只是这个声音很陌生,不像是他认识的女生朋友的声音。
但是对方还没回答他就挂断电话了,然後再也没有办法拨通。
沉默的收回手机,阿文忍不住想起之前收到第二封图画故事的那时,有一些纸张後头,写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断断续续的,上一句和下一句完全没有关连,就像是心血来潮写下的一样。
「如果有一天我全部忘记的话,要记得哦。」忘记什麽?又要记得什麽?
「没有人相信我。」
「又再哭了。」
「又画出好像很陌生却又很熟悉的画面了,这些到底是什麽?」
「我现在到底是谁?是……」後头的字眼被擦拭的一乾二净,看不出痕迹。
「嗨,你们现在好吗?」
「今天在设计教室被老师称赞了。」
诸如此类的字句,让他不经怀疑……这个人该不会有精神分裂症吧?颤抖的字体像是某种特殊的艺术字体,透着古怪的诡异感。
偶尔他会发现纸张上头的潮湿,那是眼泪滴下後留下的痕迹……画这图的人,因该是女生吧?不然眼泪怎麽那麽多?
……会不会是之前盗用小君帐号的那个人?
然後他又想起了那诡异的二十二圣筊,虽然隔天再问,答案却又不一样了,始终都是笑筊,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让他和呜喵大心头无比困惑茫然。
难道那天盗用帐号的真的是小君本人?
虽然事後呜喵大也有把历史对话的记录传给他看,那个人对小君的资料如此了解,但……真有可能吗?一个死去的人,真的还能够复生吗?
阿文很清楚一件事情,就是小君最好的朋友就是他和呜喵大……以小君那种封闭的交友态度,她绝对不可能有新朋友不会让他们两个知道的。
那,那个人到底是谁?
而且小君帐号遭盗用那天,脸书上头小君帐号里留下的那句话,又更是充满了很多疑点。
「如果上天要让你失去我,那我就会用别种方式回到你身边……等我。」
难道真的是小君吗?真的吗?真的吗?小君真的会回到他身边吗?
阿文沉默了,又将手机翻了出来,再回拨了一次方才的号码。
「您的手机目前无法接听,请稍後再拨。」冰冷的语音如此说着,让阿文失落的挂上电话。
……
我坐在客厅里头,爸妈左右边坐着夹着我,我们一起看着窗外夜空中,冒出的灿烂烟花。
家里的公寓正巧可以看到台北一零一的烟火,而真正让我开心的,是爸妈这一次不再逼我读书,而是陪着我一起享受家庭团聚的温馨快乐。
我们一起倒数2011的结束,然後一起迎接2012的到来。
「新年快乐!」象徵新的一年,我们一家人抱在一起,笑得好开心。
「以前都没有这样和君依一起跨年,呵呵,还蛮新鲜的。」父亲大手环抱着我和妈妈,我则是微笑着将脸跟母亲的脸庞靠在一起。
母亲被我讨好似的磨蹭给逗笑出声,边转着电视台,浏览各地的跨年晚会,不过随着倒数结束,跨年晚会也步入尾声。
再和父母又嬉笑打闹了一阵子,父亲终於忍不住地打了个大哈欠,最後聊了一下,然後和母亲一起去睡了。
我带着满心愉悦回到自己房间,看着自己全然变了模样的房间,轻轻的笑了。
如果以前裴君依的房间是书呆的房间,那麽现在我的房间已经有点女孩子的模样了,原先的书桌被电脑跟萤幕键盘给取代,书架上摆放的是设计跟插画相关的书籍,而在书桌旁边又多了一个画架,一张小几上放满了我的画具跟颜料。
习惯性的坐上书桌,上头仍有些空间,让我拿出了图画纸摆放着,心情慢慢的沉淀了下来。
不知道阿文现在有没有在跨年呢?还是因为工作忙碌根本没空理会?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交往第一年阿文是跟他姊姊一起去台北跨年的,而我则被爸妈限制不准去。
而後来在阿文出车祸时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是躺在床上度过车祸後的第一个跨年的,也是我和他第一次一起跨年,在家里,看着电视,我们一起倒数,一起庆祝,一起许下对新的一年的愿望。
仔细回想起来,当时阿文的憔悴的跟自暴自弃让我好心碎心疼,可以的话,我多想替他分担一些痛苦。
我记得,阿文车祸当时,是在我们正式交往一年後的六月中旬。
那天,阿文说要去帮别的店上班,但是将近下午时间,我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原以为是他上班偷闲时的来电,没想到却是让我心头沉痛的消息。
「喂?小君吗?我出车祸了,现在人在医院……」电话那头的阿文,声音有些疲倦的如此说着。
我当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紧张得不得了。
「啊?!那有没有怎样?你在哪里?还好吗?」我急着转圈,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我没事…不用担心,之後我再打给你喔,手机快没电了,乖。」阿文语气平静,安慰了我几句,随後便挂断电话。
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回拨却发现的确就像阿文讲的一样,他手机没电了。
就算阿文安慰我他没事,可我心里慌张不减,就算他只是小擦伤,我也想马上飞到他的身边陪着他。
怎麽可能会没事?都被送到医院了这叫没事?!
烦躁了一个下午跟晚上,我这才终於想起阿文之前有借我的手机打给他姊姊,赶紧翻阅通话纪录,找到了没有被注明名子的陌生号码,拨了出去。
「喂?」电话那头的女生正在哭泣,让我心头一凛。
「请问是邱奕文的姊姊吗?」我试探的问着,心里砰砰跳着。
「对,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他女朋友,小君阿!姊,刚刚阿文打给我说他车祸的,跟我说没事,但是我不太相信…所以就打给你了。阿文…他没怎样吧?」我着急的问着,姊姊哭的那麽伤心,阿文的状况不会很严重吧?
姊姊在电话那头轻泣着,「他…等等要进手术房,现在已经睡过去了,但是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医生说,他的大腿可能断了,但是现在急诊手术要排队,他身上都是血……呜呜……他现在在某某医院……」
我又详细问了一些状况,但是知道阿文的情况不太好,但是网路上查了一下那间医院的位置,一时半刻我竟然找不出有什麽方式可以直接抵达的,当时我还是学生,也没有机车,一时慌了手脚,只好硬着头皮跟爸妈说,但是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爸爸说明天再带我去看阿文,要我不要想太多,阿文会没事的。
可能会失去阿文的痛苦让我当天哭了一整晚,眼睛都肿了,心里的担忧让我难以入眠,只能焦躁不安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待着天亮。
我从来没有这样期待天亮的到来,当天空逐渐斑白,我马上就起床准备,然後把爸爸吵醒。
一路上,我都在咬着手指头,这是我一个一直改不了的坏毛病,从发呆、思考到焦躁我都会下意识的咬手,把指甲咬的一乾二净,参差不齐,也被阿文警告了好几次……现在想来,重生成裴君依之後似乎就没这坏毛病了。
这也是我和他的家人第一次的见面。
才刚走进病房,我就看到躺在病床上昏睡的阿文,他阿嬷和妈妈在他的床边不知道在讨论什麽,一看我进来,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在我自我介绍之後终於轻轻唤醒了阿文。
「阿文刚刚才手术完毕,麻痹还没退,意识还不是很清楚。」
我看着他身上的伤,尤其是左脚大腿,上头雪白的纱布上还有褐色的血迹,身上有着大片的瘀青,怵目惊心。
就连阿文脸上也都是大小错综的伤疤,嘴唇是紫白色的,手上吊着营养液跟红色的血液,听他妈叫他起来,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朝着我轻点了点头,然後发出意义不明的嘟嚷声之後又沉沉睡去。
他是被人撞的,对方违规回转,直接撞上阿文行进中的机车,他的朋友当时跟在他的机车後头,亲眼看他被人撞了出去,然後重重落地。
好在他体格好,而且医生也说他求生意志强大,虽然等待手术的时间漫长,还是咬着牙挺过了难关。
右肩脱臼,左手腕骨折,左大腿粉碎性骨折,他是左侧朝地落下的,所以伤势几乎集中在左侧,虽然急救手术清除了大腿里的部分碎裂骨头,但是等情况好了之後还要再动一次手术,进行完整清洁碎骨以及安装钢钉。
看他这样,我心都碎了,但他已经睡了过去,我也不愿意吵醒他,只能凑到床边,边擦着眼泪边拉着他的手,他那双温暖的大手此刻无比冰凉,我指尖在他掌心上隆起的硬茧上轻触着,眼泪又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他住院的那段时间,我已经接到二技的录取通知了,但是我还是一有时间就往医院跑,等他出院後,我第一次跟着他回家。
对他的家人我是陌生的,而且我怕生的很。
不过他妈妈跟阿嬷对我的印象却非常好,这也许跟有时候周末我会去帮忙照顾陪伴阿文有关吧。
可是车祸之後,阿文似乎有伤到嗅觉神经,慢慢的,他发现他自己闻不到味道了,这让他很伤心,有时候会抱着我,却只能用回忆的想着我身上的气息。
车祸带来的影响不只这样,阿文待在家里,什麽事都要家人帮忙,几乎不能自己,尤其他的体重更造成了无数困扰,在加上断腿,让他更显得消极绝望。
原本爱笑的阿文变得苍白,微弯的嘴角不再有以前神采飞扬的模样,而是带着淡淡苦涩,那双湛亮的茶褐色眼珠不再带着笑意,而是对自己未来的茫然跟晦暗。
很快的,我必须离开了,去台北读书,学校规定一定要住宿,我只能压下心里的担忧跟思念,去了台北。
他妈偶尔会打给我,跟我讲讲阿文的近况,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他脾气会变得暴躁,有时候又无比消极,整天只能躺在床上,哪里都不能去。
我知道依他朋友那麽多,以前他很爱跑的,跟朋友出去兜风聊天,现在却把他关在家里,就如同一头曾经在宽广草原快乐过活的野兽被打断腿,关进了笼子里头,绝望悲愤的看待自己的伤,埋怨这个世界。
他不只一次跟我抱怨过,为什麽受伤的会是他。
我只能流着泪抱着他,「只要你还活着就好。」我都这样说的。心很酸很痛,但至少阿文还活着,这样就好了,腿断了不算什麽,只要还活着,他就一定能够再站起来……毕竟又不是截肢。
当时如果肇事者车速再快上一些,搞不好阿文命真的就没了。
「我觉得我好没用……」阿文偶尔会用一种槁木死灰的表情跟我这样说着,眼里神采尽失,无助的模样就像是被世界遗忘了一样,对自己的未来充满绝望。
「不要这样想,你还有我阿。」
「嗯!」
阿文本身因为不爱读书而高中休学,很早就出来工作,在服务业也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车祸休养的期间,因为有了那一次无限接近死亡的经验,他变得更加成熟,开始思索,这样真的是他一辈子真正想做的事情吗?
但思考人生方向是一件漫长的事情,尤其阿文并没有什麽特别的喜好,虽然我有时候比他还急,甚至每当他提出什麽想法,我就会气冲冲的反驳他,用一大堆理由跟藉口消灭他的想法跟期望。
那段时间,我真的很生气,气阿文只会天马行空,想创业开店有那麽容易吗?先不说他家现在还有债务,而且他又没有专业技能……他要拿什麽去创业?
有时候我自己说着说着都会激动起来,然後生气的落泪,最後再气恼自己为什麽不能够支持阿文一次?也许,真的能办到也不一样。
但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被一个名叫社会跟人生的框框限制住,当有人想要作框框以外的事情,就会被框框里的人制止跟限制,而那些真正成功的人,他们已经是站在框框外面,作超越一切的事情。
要成功,就要先有把别人的讽刺跟怀疑当成动力的想法,因为「与别人反向而行需要勇气。」──假如周遭的人都劝你不要做某件事情,甚至嘲笑你根本不该去想,就可以把这件事当作是可能成功的指标。──这段话出自於《投资大师罗杰斯给宝贝女儿的12封信》
就在阿文在寻找他的梦想跟喜好的时候,我也跟着在心态上有了成长跟进步,我想,爱情不止能够带给人幸福快乐,还能够让紧紧相依靠的两人,结合两人对世界的不同想法,调整、进步、然後创造出全新并且适合两人的生存模式,藉此构成一个家庭,然後将这份理念传承延续。
我从一开始的反驳,直到最後终於学会了冷静跟鼓励,但是阿文对我生气时的脾气却丝毫没有怨言,每次都我骂完阿文,万分後悔的时候,反而是阿文会安慰我,「小君,没关系拉,你这样说也没错阿,是我考虑太少了。」
其实他说的有些想法也很不错,不过是我私心的认定那些行业没前途甚至是很难进入市场,但阿文却只是单纯从想要让我过好日子的念头出发,在某些情况上,他还是带着一种男孩特有的天真跟冲劲。
很快的,在台北读书的日子飞快的结束了,我回到乡下老家,开始准备出社会找工作。而阿文,终於也能够勉强站立行走了。
我忘不了妈妈说要让我去阿文家住的那时,反正我要去都市找工作,与其去外面住不如去住阿文家吧,这样有人照顾,我妈也安心……我从没想过我这麽传统的妈妈会同意我去跟阿文同居的……呵,不过阿姨跟阿嬷可是举双手双脚赞成,恨不得我马上搬去,还可以照顾阿文。
阿文开刀取出钢钉之後,他又开始了寻找人生道路的旅程,用车祸的赔偿金买了一台机车代步,我想男人都是爱车的,有些人爱车的程度甚至超过爱女人,阿文也很爱车,但是如果我不喜欢,他还是我跟我讨论一个我能接受的方案──虽然拿他没辙,不过看他那麽喜欢机车,无意间和呜喵大聊天的时候,我们谈到阿文是不是可以乾脆去学修车?这样以後有技术就算不开店,薪水也不错,虽然辛苦了一点。
但谁叫阿文没学历呢?没学历,就是要靠体力付出,他一直很清楚这一点,也很愿意去做,这也是阿文的优点,固执但是很坚持。
我却开始担心我的爸妈会不能接受甚至不喜欢阿文的工作,毕竟让女儿嫁一个黑手,爸妈都是会放不下心的。
图画画到这里,我也开始担心裴君依的父母不能接受阿文了……头突然开始痛了,扬首看了一下窗外,天际竟然微微的亮了,我赶紧停笔将图画收进已经写好地址跟收件人的牛皮纸袋里头。
眼睛的酸涩感告诉我该睡了,轻轻触碰着纸袋上的地址……
邱奕文?这个名子好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