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一年,死後的燦爛芳華 — 第五章 坦白

11月20日,今天是我出院的日子,比起回家,我更担忧的是……我手上的这一叠未完待续的故事,八开纸超过信封大小了,根本不能投邮筒,只能拿到邮局窗口去用寄送的……但依我这个状况看来,爸妈绝对不会让我自己去寄信的。

而且让他们寄……上头这个陌生的地址跟男性的收件人姓名,怎样都会引起怀疑吧?

坐在舒适的汽车後座,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父亲似乎查觉到了我的莫名不安,开口安慰道:「君依,你回家之後先好好休息,妈妈今天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去上班,爸下午会陪你聊聊,好吗?」

「恩。」我低声的回应着,心里却有了一丝想法。既然爸爸会支持我读设计系,那他能不能接受我拥有另一段人生的记忆呢?

也许这是一次机会吧,跟妈妈说的话,她搞不好又会神经质的反弹也不一定,跟爸爸说…搞不好还有那麽一丁点的,机会。

管的他!赌了!回家就跟爸爸说!欸……不过她可以适当的扭曲一下事实吗?毕竟说出叶美君的存在好像很奇怪……呃呃,那不如就如此这般吧……

随着车辆行进,我也大致规画好了我的说法,看着窗边飞掠的马路与人行道,我的心情突然沉重了起来,那是一种很深沉的压抑,是属於裴君依的。

从前,记忆里,这里是每一天痛苦的开始,漫无目的的上学、补习,然後回到这里,继续读书,跟父母争论成绩……心里传来的沉闷的痛楚。

这是种叫做怨恨的情绪。

我深呼吸了口气,用力的将怀中的纸袋给抱的老紧。

既然我重生了,我将会改变过去的裴君依,以前那个不懂得替自己争取的女孩子现在已经重生了,她拥有来自另一个人的力量跟信念,为了追求梦想,为了想见的那个人……我会坚持下去!

改变过去,实践现在,创造未来!

没有什麽好害怕的,死,才是最可怕的!

车辆转进了一间豪华欧式的公寓建筑地下停车场,管理员笑笑的跟开车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很快的,车辆就停在了地下室里头的专用停车位上头。

昏暗的光线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因为会让我想起挑灯夜战课本知识的痛苦日子。

爸妈双手都提着东西,我也不好意思让他们两个老人家拿那麽多东西,所以就象徵性的提着一袋零碎的小东西。

进到电梯里头,当电梯上升到一楼的时候,走进了一个住在同楼层的大婶,见到裴家三口一起回来,顿时眼睛一亮,八卦之魂瞬间燃烧。

「欸?这不是裴先生吗?哦唷──裴家小妹也回来了阿!唉唷,下一次有什麽事情好好说嘛,干麽动不动就自杀呢?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吼,这麽不耐操~~」大婶笑得开怀,说的话却不知怎麽非常刺人,让爸爸妈妈的脸色瞬间白了起来,显然他们也对我自杀一事感到很不能释怀吧……尤其是还给这个号称是社区最八卦的大婶讲了出来,这杀伤力可是成倍增加的哩。

「裴小妹,你也真是的,又不是落榜,上榜才更因该开心不是吗?怎麽自杀了呢?」大婶笑容满面,接着走进了电梯,靠在我的旁边聒噪着。

不知怎的,老娘觉得有点火大……欸,好吧,现在也因该改改叶美君的一些粗野坏习惯了……不要老是自称老娘老娘的,太粗鲁了。

「听说人死过一次回来会看得到“东西”耶,唉唷~~裴小妹你该不会现在也看得到吧?」大婶自己胡思乱想,还故作紧张的拍了拍肥硕的胸口,晃的肥肉一阵剧烈摇晃。

我觉得我的眼角在抽搐,可以的话,我还想要摆个愤怒爆筋的血管在额头上哩,这女人是怎样?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想要来二度创伤吗?

眼睛咕噜一转,我看着大婶接着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倒抽了口气,退了几步,假装有些恐惧地说:「大婶…你怎麽知道?啊!我不会说我有看见你身上有阿飘的!」说完我还遮住了眼睛,从指缝偷偷看了出去,就看到大婶那张遽然刷白的脸庞。

真是一个爽字不能形容的爽快阿!

大婶还没道别,抵达她家的楼层之後飞也似的离开了,瞧她一身胖壮的身子,冲刺起来的速度竟勘比百米奥运选手一样──阿有那麽可怕吗?

「嘿嘿嘿嘿……傻子,这麽容易就被骗了?唔乎乎乎乎──」我发出怪笑声,惹来父母似责备又好笑的神情。

「君依,你不会真的看得到吧?」母亲有些担心,抬手碰了碰我的手肘,我想她因该是想要抱抱我,不过奈何手上实在太多东西了,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她的担忧。

我嘿嘿两声,大笑道:「看个屁啊!我是看那肥婆不爽啦!哈哈哈哈!」笑声飞扬,就差没有单手插腰,一手作莲花指怪笑了。

在住院期间我就不是第一次这麽张狂的笑了,跟以前那个安静死板的裴君依比起来,现在的我更有活力……呃,不过就是粗鲁了一点,啧。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了我们住家的楼层,很快的,在三人合作下我们就把住院带去的东西搬回了家里。

回到家中,父母变得有些沉默,各自收拾着东西,而且若有似无的避开了某个方向──我曾经自杀的那间厕所。

看着这熟悉又让我感觉陌生的环境,我也忍不住长叹了声,抱着纸袋,我走回了久违的房间。

裴君依是一个生活很单纯的女孩子,由於父母要求要读书读书读书读书!所以她的书架上,只有各式各样的补教书籍、参考书、辞典什麽的,完全没有一本是跟她的兴趣有关的书籍───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悲哀阿。

嗯哼,不然既然“我”已经回来了,那这些破烂就再见吧!书架通通~清空~参考书拜拜~~笔记本扔掉~~通通後会无期~~

我几乎是粗鲁的把那一堆书籍翻下来的,家里没有箱子,我只好先把书通通堆在房间里的一侧,母亲被我房间里头制造出来的噪音给惊动,敲了敲房门,走了进来。

「欸?君依,怎麽了吗?这些书……」

我弯起嘴角露出笑容,因为,毁灭这些让过去的裴君依痛苦的东西,我会感觉快乐。

「妈,这些书我要丢掉阿,因为他们以前让我觉得很痛苦。」

母亲闻言,脸上露出不知该哭还是哀伤的神情,她张口欲言,最後却也什麽都没说,神情复杂的靠在门边看着我辛苦的搬动这些书籍。

「君依……你以前,有什麽爸妈做的决定是你真正想要的吗?」母亲突然问着,让我先是一愣,然後轻笑出声。

我想,因该是我的笑容有点冷吧,让母亲浮现一种无力跟难受的神情。

「妈,说实话,是从来没有噢!这些,都是你们要的,不是我要的……早在我上高中的那年就跟你们说过了,『希望你们不会後悔』……这句话,妈你不知道还记得吗?」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涌上了一股愤怒,很快的又消散了。

这些累积在记忆里的疼痛,也许会因为我的直接而释放,但同时也会伤害到爸妈吧……不过,既然这是我心底的期望,那就这样吧!总要让人知道痛,才会懂得沟通跟珍惜。

母亲双手摀住脸庞,两行清泪就这样滑落。

「对不起……」千言万语的愧疚,最後只化作三个字。

我也没什麽好说的,就是心理的情绪解脱之後带来了那麽一抹愉悦跟平静。看着母亲原本黑发上多了好几缕的雪白,我心中也有所不忍难受……但是,该讲的还是要讲,总比最後大家都痛苦来的好。

「妈,算了,既然我回来以前那些我一直瞒着的事情我也不想瞒了,还不如讲白了直接,以後,我会很直接的告诉你,什麽是我要的,什麽不是……我想以前是我们的沟通不良,以後不会了。」我平静的说着,笑容平和。

没有什麽办不到,只要活着,就可以办得到。改变父母对自己的观感,改变自己选择人生的态度,只有死了,才什麽都办不到的。

「阿玉……别难过了,君依她现在会想了,以後我们也要调整一下态度,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从错误中学习成长……」父亲走了过来,紧紧的抱着母亲。

我放下了手边正在整理的书籍,也跟着走了过去,鼻头酸涩,张手抱住了为我担心操烦的父母。

「爸妈,对不起呢……以前我不懂得争取自己想要的,只能用这种消极的方式告诉你们我的痛苦……以後不会了……我会好好的活着,用力的告诉你们我的愿望,就算你们不支持,我也要一直走下去──这就是我这次回来的目标。」

背後传来一双不同温度的掌心温度,心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裴君依的那部份,觉得非常快乐满足……久违的父母的温暖跟拥抱。

这样才有回家的感觉阿……

母亲下午因为还要回去上班,不过因为方才的拥抱,大家的心情似乎都好了一些,而且气氛变得温馨,不像以前总是沉默凝重。

在父亲的帮助下,我们一起把那些教科书通通装进大垃圾袋里头,准备晚上拿去回收。

封完最後一袋,我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却发现因为疲倦,双手颤抖的情况似乎变得严重了。

……我想以後我的抖抖体因该可以练得非常精湛吧。我无比乐观的想着。

下意识的,我跟着母亲的身影走进了厨房。

「妈,我来帮忙吧!」

母亲听我这样说,非常的惊讶,而我则是无比熟练的开始接过洗菜的工作,以前叶美君在家里可也是会几道料理的,虽然不至於煮出满汉全席,但是至少几道家常小菜倒是难不倒我。

「君依……你以前从来没进厨房帮忙过的。」

「那是因为你都叫我去读书,我现在不用读了,不能帮妈妈煮饭吗?」我笑着,同时把母亲挤去一边,熟练的摆弄锅铲翻炒着青菜。

「你什麽时候会炒菜的?」

「想学就会了。」我随意回答着,毕竟裴君依可是连盐巴跟味精都分不出来的厨艺白痴……但是共生之後有优点的,就是裴君依掌握的跟叶美君会的,基本上这个新生的我全部都会……当然,缺点也是。

似乎是因为我常常做出惊人的举动,母亲这次意外的没有继续追问,显然也默默的接受了我个性的大转变,不过却不太愿意让我拿刀,大概是因为我是用刀子自杀的吧,母亲对此还有些阴影。

第一次我们的吃饭时间是这样的和平,不用争吵今天的课程跟成绩,聊的是以後我想进的设计系可能会接触到的东西,父亲边跟我讨论他找到的一些设计系补习教室,聊一些我可能需要恶补的技巧,母亲在一旁微笑的看着我们父女俩在讨论,偶尔插进几句话,虽然有时候她还是会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不过现在她会选择保持沉默。

「我去上班了。」母亲出门前终於张手抱了抱我,感觉那温暖的怀抱,眼睛又忍不住酸了,唉,我真是个爱哭鬼,这点无论叶美君还是裴君依都是一样的。

走进厨房,一向不管厨房事的父亲竟然也会动手帮忙洗碗。有人说,只要有一个人改变,那麽她身边的人也会跟着改变……改变是好是坏,就看第一个改变的那个人。

想起信件的事情,我有些扭捏的凑到了父亲身旁。

「爸…等等可以跟你谈谈吗?」我觉得脸颊有点烫,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麽,总之我这样说着,然後看着父亲先是惊讶,然後轻点头,要我去客厅等候。

我捧着那叠图画,紧张的好像是要上战场一样,心里“砰砰”跳着,手又不自觉的抖着了,怎麽办?爸爸会不会觉得我莫名其妙?会不会不相信我说的话……我深呼吸,尝试平复心里头的不安,我要相信我说故事的能力……至少这样的说法是我觉得别人比较能够接受的范围。

「君依,来先吃药。」父亲端了杯水过来,还有那一大堆让我看了想吐的药袋,虽然我很想直接把药扔掉…不过为了身体着想,还是吃了呗。

「你想说的跟你画的图有关吗?」父亲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慈爱的看着我,神情温和。

我咽下混着胶囊的白开水,然後露出恶心的表情,接着,我开始把我想好的故事告诉父亲……

「恩…爸,我在昏迷的时候,有梦见一个女生……是她把我带回来的,然後我和她不小心有了一些交集……她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希望我能够帮她把思念传给对方……」我斟酌着文字,小心翼翼的把事情说了出来。

父亲一愣,嗫嚅了一会:「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不是,恩…不过,爸,我可以很清楚的背出这个女生的相关资料,就好像她就是我一样,她经历过的我也经历过,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女生,我想她的性格或多或少影响了我吧。」

「她已经……往生了吗?」

我垂下眼帘,想起当时自己被火化时的记忆,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头翻滚。

还记得妈妈的哭喊,爸爸的疲倦,弟弟的泪眼……还有那个人的誓言……

「恩,她已经不在了。」

「把她的资料给我,既然…她把你带了回来,那她拜托你的事情你就去做吧,再造之恩难以回报,我们只能尽量满足她的心愿……爸爸去查看看她的资料,呃,对方是被…杀的吗?」

「不是,是车祸过世的。」我交出了怀中的牛皮纸袋,上头的封面已经被我写上了地址跟一个男人的姓名。

「爸……这里头是我画的图,那个女生她死後,她的男朋友把她的牌位迎娶回家了……但是她希望他不要再难过,所以希望我固定一段时间寄图画过去,爸你可以帮我吗?」我有些胆怯,里头的图画是我的心血,但我又不希望给爸爸看到……恩,该怎麽说呢?因该算是有点害羞吧,毕竟这里头所说的故事,是叶美君也是我的回忆故事。

父亲接过了牛皮纸袋,看着上头的地址跟姓名,不免有些讶异,他很清楚他的女儿在补习班根本就是忙着读书,没有时间跟同学朋友接触,那这突来的陌生人想来因该也是那个救了君依的恩人很重视的对象吧。

鬼神之说他是宁可信其有,但是周遭的人发生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呢。

我见父亲露出疑惑的神情,接着拿出一张纸,上头详细写着属於叶美君的资料,从地址、生日、身分证字号、父母名称跟手机电话、弟弟的名子、就读的学校跟上班的公司……可以的话我都想把线上游戏、脸书跟通讯软体的帐号密码都默写出来了哩。

父亲接过之後更是讶异,因为上头写的资料很详细吧,是阿……因为我就是叶美君,却也同时是裴君依……我想,这也是某一种巧合吧。

叶美君,“美军”……

裴君依,“军医”……

这个诡异的姓名巧合,还有生日也凑巧是不同年同月同日,缘份跟巧合只有一线之隔,但是我跟她有太多雷同的地方了。

叶美君有的,正巧是裴君依缺少的;而裴君依有的,却也同时是叶美君少的东西。

个性、知识、专才互相弥补,这才让我得以回来这个世界,用崭新的自己,面对不一样的人生。

「……你先让爸爸好好想一下,资料这麽完整,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鬼魂存在吗?」父亲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拿着那张纸条,喃喃自语的晃回了自己房间。

阿,我忘了拜托爸爸一定要在11月22日前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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