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更織情緣 — 十一、巴布羅的天堂

白云说:他义无反顾就到台湾找你了?

慕风说:对啊!可是过程并不顺利。

白云说:那一定又是你害的。

慕风说:你怎麽知道?

白云说:还真怕你让他饿死街头呢!到後来你们有见着面吧!

慕风说:说了你就会知道……。

………。

2000年六月。

已经论及婚嫁的我,卖掉了房子和所有的家俱,决定要回去台湾了,因为我大学的课程在同年四月份已经告一个段落,拿到了结业证书。那时我已经念完心理系的普通课程,大部份念心理系的人,都要转修成心理医师或是教育辅导等专业领域,但那还需要几年的时间,而这些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时我的男朋友已经向他的家人提出,要带我回台湾订婚,以及年底结婚的计划,也得到所有人的赞许和祝福。

其实那时我原本也不打算再留在多明尼加了,因为我和妈妈早在96年以前,就知道不可能长久住在多明尼加,能等到我大学学分修完,已经算很不容易了。

我的离开虽然是早晚的事,但巴布罗知道後还是显得相当的伤心难过,我安慰了他好久,最後他也体谅我的思乡之情,算是接受这个我必须返台的决定。

我在毕业前开始卖房子,那时候公寓的买卖景气还不错,所以很快就卖出理想的价钱。自从房子卖掉并且交屋後,离搭飞机还有两、三个星期,我们母女俩还有未婚夫的家可以暂住,巴布罗却只能独自黯然的搬回贫民区去住。

那阵子他还是会每天打我的手机表达问候,却不曾多说什麽,目的只是为了我走前再送我一程。我隐瞒了自己即将订婚和结婚的讯息,只希望巴布罗当我是依照原计画,大学毕业才回台湾。送机前我也告诉巴布罗他可以不用来,因为就算来了,我也不能和他多说话,因为怕男朋友产生误会,解释起来反而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但巴布罗还是坚持要去送机。我也只好顺他的意。

我们母女走的时候,是和已论及婚嫁的男朋友一起走的,他看到巴布罗来送机!还一脸不以为然的说:「你那台老爷车都送给他了,他还开它来送你啊!哪有这种佣人?」

我和妈妈早就说好了,不跟男朋友那边的任何人提起我们母女俩不把巴布罗当佣人看的事,因此我一听男朋友对巴布罗不屑的语气,也没回答他什麽。

………。

离别的那一天,巴布罗几乎做到一语不发。而我碍着在男朋友面前,也违心的没和巴布罗多说再见,我知道他会懂我的难处。

我在排队划位时,特意走出队伍来和巴布罗道别。

巴布罗在仅有的一小段机会里,给了我一张精美的纸卡,上面写着一些刻意雕琢的字句,我不及细看,只知道文章的抬头用西文写着“巴布罗的天堂”,我带有几分不忍的对他点点头、抿嘴一笑,然後将卡片收进手提袋里。

巴布罗说了:「如果可以,有一天我会去台湾找你!」

我点头说好,就依他的要求留给他电话和住址,可是因为离家太久了,电话号码早就停机换掉了,我当时并没有想到这点,而住址一时之间,也没有完全想起来,只在给了巴布罗的纸上留下错误的电话号码和“台北市士林区小北街”这几个字。

巴布罗道别我,是在沉默中进行的,他只能远远的挥着手,伤感的流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眼泪。

上了飞机,我才抽空拿起纸卡,看到“巴布罗天堂”写的竟是连串完美的字句,还刻意避免用我看不懂的书写体,反而是一笔一画沾了色墨的美工字,里头还附上几页电脑列印的书信,说明这张卡的由来。

………。

1995年,当巴布罗第一次离开安嘿菈後,他从住了几年的富人区又搬回了贫民区。因为他自己有存了一些钱,在暂时没有工作的情况下,他也不想重做修车或建筑的工作,後来他就买了一辆摩托车,在街边载送客人,赚一点生活费。

在巴布罗载送的许多客人中,有一天,他遇见一位台湾人--法兰克.林--他跟巴布罗聊了很多有关他的教宗信仰,在几次的接触後,他就邀请巴布罗去他家里研究真理。

在一次研究的课程中,与会的当地人约有十人左右,那天法兰克订的讨论主题是--天堂。他问所有与会的人:「天堂在哪里?」

有人说:「天堂是死後要去的地方。」

有人说:「天堂是好人才可以去的。」

也有人说:「天堂是相信上帝的人才可以去的。」

轮到巴布罗的时候,他说:「天堂,在海的另外一边。」引起大家的哄堂大笑。

但是,法兰克却很尊重与会的每一个人,他问巴布罗:「为什麽天堂在海的另外一边?」

巴布罗说:「小时候,我外婆告诉我的。我小时候从来没有看过海,但是,我外婆曾经听过一个传说,她说在海的另外一边,有个岛,住了很多神仙,那里就是传说中的天堂。我想法兰克你从台湾来,那里是一个宝岛,也许台湾就是我外婆说的天堂呢!」

法兰克笑着说:「对我来说,我住在台湾,多明尼加是在海的另外一边,也许你觉得台湾是传说中的天堂,可是对我来说,多明尼加也是我传说中的天堂。」他不但没有嘲笑巴布罗,还很贴心的引导他。

後来法兰克又解释说:「

天堂在哪里?

天堂是死後要去的地方吗?

如果死後人人都可以去,那麽那个天堂显然不宝贵。

天堂为什麽被人们所向往?

因为我们不满意现有的生存方式,所以才要累积善的资格,以便进入天堂。

天堂是活人的天堂还是死人的天堂?

既然要有足够的资格,为何不是生前累积达到,而是死後才累积达到资格?

所以不要误解天堂,其实,

天堂是人间的一种生活模式,当下眼前,可能有人可以进入天堂才对。

天堂是生活中的一种精神状态,我们应该要反观自己的心灵层次。

天堂应俱备的资格有程度之分,因此佛家说天有多重。

天堂里住些什麽人?

约略言之,是懂得爱人的人和他们所爱的人。

天堂里的人在做什麽?

享受他们感应得到的快乐,如果觉得还不够好,就还有提昇的机会。

天堂里的人应该更努力做些什麽?

应该不断的自我提昇和对一切充满希望。」

巴布罗觉得法兰克说得很好,就把他的话抄了下来,後来自己又整理了一张,把它细心的保存着;虽然95年後,他没有继续去接触法兰克、研究真理,但这些话已差不多已给了他人生的指标,虽然他的体会不一定正确,但他也想努力的去建构自己的天堂,就像後来他第二次遇到安嘿菈,他就一直觉得安嘿菈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台湾一定真的是天堂,如果安嘿菈回去台湾了,他也一定要去看一看,如果可以,他想要住在那边。

………。

看完这封信,我才懂得以前巴布罗说台湾对他来说像是天堂,到底是什麽意思,可是我从来也没详细问他,原来对孤零零的巴布罗来说,他一直在努力建构自己的天堂,他把我设定成台湾天堂里的人物,他既然深爱我,更加相信自己会喜欢天堂台湾的一切,他在信中告诉我,他一定要去台湾找我,其实也是完成自己到心目中的天堂之岛--台湾--一游的愿望。

其实巴布罗虽有要去台湾的决心,但是这个愿望有些事实上的障碍。整个曲折的过程,他後来都告诉我了,这里就先把它叙述出来。

首先,巴布罗不是轻易就能出国的;因为若想要出国,巴布罗要先拿到身份证件。

巴布罗从小就没有出生证明,也一直没有身份证,这种情形在多明尼加的贫民区是很常见的,但在他想要出国的这个时候,就造成非常大的阻碍,因为他没有办法办理护照。

很幸运的,刚好二○○○年八月,多明尼加的新任总统就职,他在候选政见中就有提到如果他当选,就要让没有身份证的人得到大赦。这对巴布罗来说,真的是即时雨,他立刻跑去排队,得到了他的身份证,让他可以完成去台湾旅游的愿望。

当巴布罗拿到了护照,要设法得到台湾的观光签证时,他又遇到了一个新的困难,因为他没有办法提出足够的银行存款证明。这时他就想到要找他的旧老板--强尼--帮忙,巴布罗就是在强尼家念完高中,又学会英文的。

强尼知道巴布罗想去台湾,一定是和我有关系,就问他,到底我有没有可能嫁给他,巴布罗只是说:「天知道!但我一定要去台湾找她。」於是强尼就和巴布罗共用名字开了一个定存户头,让巴布罗得到印影本,去办理台湾的观光签证。最後巴布罗得到一个月的签证时间,他立刻就筹买机票,在九月中旬,也就出发去了台湾。

这是巴布罗第一次踏进台湾--他心目中的天堂之岛,当他见着首都台北放眼的繁华和车水马龙,林立的大楼和忙碌的人群,真有着叹为观止的感觉。他回想着几年前多明尼加人自制拍摄过一部电影,描述一个远赴美国纽约赚钱的多明尼加本地人,在寻梦的过程中的笑闹诙谐,当时巴布罗也去看过那影片,还跟着众人开心的捧腹大笑、击掌叫好;直到这一天,他站在台北的街头,他才想起那时他正热爱着我,心里曾暗暗立誓,总有一天要去到台湾,顶好的是去找他心目中的天使---安嘿菈。

眼下这一天已经到了,他伸手摸了摸心口,告诉自己这一个愿望已然成真,并且诚心的感谢上帝。

我虽留给巴布罗电话和住址,但因为电话号码早就换了,地址也不完整,造成巴布罗到了台湾以後,电话也打不通,让人看地址,每个人也跟他说没有办法找。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但巴布罗相信我不会骗他,他也认为我离开台湾太久了,可能住址、电话有些变化或记错了,所以他不会气馁,还是要设法找寻我。

在台湾的首都台北,会说英文的人可多了,巴布罗发现,只要找年轻人,几乎每个人都会跟他说上几句。既然找不到我,他就必需自己想办法,他身上只有一千二百多元的美金,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如同预订的回程机票上的日期,在这边住上一个月,他一开始随便问人看那里有旅馆,结果就被人带到很高级的饭店去了,在旅馆的柜台那里,巴布罗用很差的汇率换了三万八千多块的台币,在那里住了一晚。

巴布罗惊讶的发现,饭店所提供的食物都很精致,房间也很漂亮,正觉得无比舒适,赞叹着天堂之岛果然富丽堂皇之余,他才发现住一天竟然要五千多块的台币,照这样子,他不到十天可就要滚回多明尼加去了,那怎麽行呢?於是他赶紧办了退房。重新到路边去,问人有什麽方式可以住到低等级的旅馆。

有个好心的人看到巴布罗的纸条,就跟他说:「你要找的人是住在士林,不然我带你去士林找一间小旅馆好了,你打算住多久?我顺便帮你杀价,不过计乘车的钱你要出喔!」

等找到合适的落脚旅馆,巴布罗决定要先付十天的房租,那人帮他杀到一天八百元台币,然後巴布罗就安心的住下来;接下来他要用尽一切可能的方法去寻找我。

他又问那个人:「如果我在士林要找人,你觉得有什麽好的办法?」

那个人就跟他建议说:「你知道她的名字,就可以打电话去察号台问啊!也可以去户政机关察看看。」

结果那人热心之余,就继续要帮巴布罗打电话到查号台询问的时候,他发现巴布罗只记得我的中文名字,并不知道我的姓。这样要找人就很困难了,因此户政机关也不用去了,於是那个人就很无奈的跟巴布罗说再见。

在接下来的十天中,巴布罗不断的寻找好心的人,提供他各种可能的方式,让他寻找到我,有人还是带他去户证机关,有人带他去警察局,有人要他去登报纸,他都一一试验了,可是由於他不知道我的姓,各种方式的效果都打了折扣,只让他又花了许多冤枉钱。

巴布罗付了第二个十天的房钱後,他不气馁的继续寻找可能遇到我的方法,结果有一天,他看到了一个背影很像我的女孩,他高兴的冲上去,才发现不是,还把那个女孩子吓了一跳。而那个女孩也有一副好心肠,在问明了巴布罗的情况後,她刚好有朋友是在广播电台工作的,她就带巴布罗去问电台的经理,看是否可以帮巴布罗寻找他的朋友。结果,电台的经理就跟他介绍了公益性质的广播电台。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台北的天空,就常常回荡着这样的电波讯息:「有一位住在台北士林区的安琪小姐,您有一位名叫巴布罗的朋友是从多明尼加来的,他正急着寻找您的讯息,请安琪小姐或她的朋友、家人听到这则广播後,尽快跟本台联络……。」

巴布罗觉得这次的希望比较大,就满怀信心的在旅馆中枯等了五天,每天打了好几次电话,去电台问看看有没有人回讯息,结果希望都一一的落空,而电台的人也觉得爱莫能助,於是巴布罗只好再另寻方法。

巴布罗又遇到一个人使出绝招,带他去印了一堆贴纸,叫他沿小北街附近的电话筒贴寻人启事。结果只是让旅馆多接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电话,可能有人以为安琪这个名字有什麽特殊含义吧!甚至环保单位都打来警告,害巴布罗被旅馆老板破口大骂之余,只好用了更多时间去把贴纸撕下来。

在最後一次巴布罗又付了九天房租後,他已经有点灰心了。

他平均了一下,接下来九天,每天只剩三十几元可以吃东西,若再没找到我,最後一天他也许还得要走路去机场呢!

在不放弃的寻问下,後来有一个女学生脑筋比较灵活,她问明了巴布罗的旅费,知道巴布罗的钱已经快要用尽了,觉得很同情他,就决定利用巴布罗来做些小生意,而她也帮巴布罗出了另一个比较有希望的主意;她帮巴布罗准备了一个小纸箱,上面写着中文:请帮助非洲难民,留下您的统一发票。

她跟巴布罗在事前就先说定,如果有三百张发票的话,她要用五百元来跟巴布罗买那三百张发票。後来,她跟巴布罗说在小北街附近有哪几间超商,要他去那里每间轮流站个半天。

当巴布罗在街头的每家超商收捐发票时,他一点也不觉得为难,因为他从小就是在街头长大的,他还认为如果早一点用这个方法的话,他可能早就找到我了。他会天真的对着路边看着他的人笑,很多人也愿意把发票捐给他,可是小北街附近的超商也蛮多的,他的这个做法只能算是慢慢接近我的家,只有天晓得,他的时间到底够不够。

由於巴布罗觉得他的时间越来越不够了,连晚上都出来加班到十二点。最後,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他离开台湾的前五日,终於让他遇见了我。

那一天夜里,我正好经过巴布罗守候的超商。

原来婚期定在十二月的我,那阵子都替未婚夫在整理位於淡水的新居,我把妈妈也带过去那里当参谋了。这天我回到士林,到了夜里想买些东西吃,一走出街角就遇见了巴布罗。

我万万没想到巴布罗这麽快就来到台湾,原本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在问明了巴布罗的辛苦和自己犯的错误後,我感动又忏悔的哭了起来......。

......。

白云说:女人就爱哭,可能是哭了才容易搏取同情吧!

慕风说:也不一定啦!反正如愿见着了,巴布罗就不会怪我。

白云说:他真是纯情的好男人,我是觉得相见不如不见啊!

慕风说:唉!你竟然这麽认为。

白云说:不是吗?不然见了面你怎麽安排。

慕风说:就真心真意的招待,陪了他几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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