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说:像你们这样母女在异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还是满辛苦的。
慕风说:其实妈妈和阿姨是亲姊妹,本来没料到感情会起变化的。
白云说:环境变化,人情跟着变吗?
慕风说:也许吧!
白云说:告诉我你们是怎麽走过那段日子的。
慕风说:嗯!正要跟你说呢!
………。
在巴布罗走後,姨丈觉得很容易可以再找到佣人。结果出乎意料的,在几个月间,竟然接连的换了许多佣人,他们当中有男有女,不是偷懒的,就是手脚不乾净,不然就是说什麽男女有别,这个不做,那样不行,否则要加钱……等话。好像没有人像巴布罗那麽好讲话,什麽都做,薪水也没多拿。这下子我可完全想明白了,还是巴布罗好!可惜姨丈并不会承认,巴布罗也没消息了。
我跟妈妈说:「妈!其实巴布罗真的很好,就算他说他喜欢我,也是心里话而已,坦白也没什麽不对,你看姨丈就这样把他赶走,他也就没再出现了,没像会纠缠不清的坏人吧!也许我们反应过度,错怪好人了,不然怎麽都找不到好的佣人了?」
妈妈解释说:「你别这样想,虽然是错怪了也好,姨丈也是为了你着想啊!」
我却不服气的说:「哪是?他自己不喜欢巴布罗,你看!说没司机他会载我去美新处,还不是常叫我坐街车,那是为我的安全想吗?」
妈妈有点紧张,怕隔墙有耳的低声劝我说:「安琪!你别乱说话!知道吗?我们现在是住在人家家里,不可凡事计较!懂吗?谁叫你爸要这麽早走。」说着妈妈反而哭了。
说到伤心处,我也红了眼睛,不想再说了。
………。
找不到好的佣人,姨丈总是说:「不行就再换,多明尼加没工作的人多得是,好的找不到,表示他们大部份的人都不好。」
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我依然打心里认为姨丈赶错人了。在我看过的这些佣人里面,巴布罗真的是做得最好的,但却只是姨丈心里做得不好的第一个。
虽然巴布罗可能是以爱慕为动机,才表现得特别好。不过平心而论,在有巴布罗相伴的日子里,他一直对我表现得很尊重,一点也没有轻浮的举动和言语。只是唯一的一次表白,就让他换来去职的後果,姨丈他这边真的有些反应过度了吧!
有一次在美新处的课堂上,因为来学西班牙文的都是外国学生,老师就以被当地人追求的经验,让大家用西班牙文聊天。为了证实姨丈他反应过度的这个想法,我於是说了这段经验,却换来满教室的哄堂大笑,直说巴布罗真倒楣,是中国人太保守。老师还告诉我说:「你们不该扭曲巴布罗的爱意,就算不接受,也还可以当朋友或主仆关系。」
原来让巴布罗去职,真是我们两家子人的一大失算,可惜我却没法让姨丈感到如此。谁说爱要勇敢说出来呢?我苦笑的告诉自己:「有时潜藏爱意,真的反而好啊!」
巴布罗是外国人,大概他们不会矫情吧!
渐渐的,我证明了把爱说出来真的是本地文化,因为我在双语学校上高四的上课期间,接受到太多的示爱和表白,大部份都是直接,甚至於当众讲着“我爱你”这一类的话;最含蓄的一次,是有个男孩跟我借西华字典,几分钟後,字典跟一张白纸递回来,结果白纸上是歪曲的“我爱你”三个大字;慢慢的,我也就习以为常了。
当遇到表白和追求时,我喜欢用:「我有男朋友了!」来拒绝所有的追求,虽然是谎话,倒也乾净俐落,没人纠缠着不死心,这样我反而觉得放心。
那时我觉得巴布罗应该洒脱的早忘了我了,之前没给过他伤害时的那段相处记忆,就当是来到异国的一段插曲,希望巴布罗别再放在心上。
我倒是会想交个男朋友,有一次我心里还想着:「如果在国外找不到同样来自台湾的帅哥,来配我这个美女!真要幻想着找个外国的白马王子,应该也是白白壮壮、高大又英俊的西班牙裔吧!……。」
像巴布罗,虽有着让人看了就心情愉快的脸,他的眼睫毛很长,翘翘卷卷的,比假的还好看,他的头发一小撮一小撮的卷起黏贴在头皮上,在看过这些当地人後,才懂为何佛教的佛像会画着满头的释迦状,原来那真的是头发呀!巴布罗也像其他多明尼加当地人一样,喜欢拿着塑胶圆形短梳,满头乱梳,真不知道是梳头还是搔痒,因为那种头发好像梳一百年也不会直吧!巴布罗的身材,应该算是高大英俊,肤色却是黑黑的。
「……哪有黑色的白马王子,会让人家笑死吧!再者,白马王子总得潇洒多金呀!巴布罗却没有钱,可是以金钱来衡量人,真的很势利眼!」我不喜欢有这种想法,心里责怪自己的停止了胡思乱想。我认为巴布罗是个有责任的好男生,以後一定可以找个黑美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
没有了巴布罗以後,所请的佣人都不再是二合一的,没有人愿意佣人兼司机,因为别人家的司机,都是穿得漂漂亮亮的衣服,还有闪闪发光的皮鞋,佣人却是粗布破衣的工作服,这是截然不同的工作。不得已,姨丈又另请了一个司机,薪水是将近巴布罗的两倍,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妈妈要出一半钱,然後司机是公家用,也要应付阿姨一家人出门的大、小事,用的还是我的车。
以前巴布罗载我,算是对我的额外服务吧!那时我才完全了解,反正姨丈真是笨死了,因为请了佣人又请司机的钱,可以请三个巴布罗,而且还要每一、两个月就要伤脑筋换人的问题。
人的莫名其妙,没事找事,还忙得不亦乐乎,应在姨丈身上,竟然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我长这麽大,还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阿姨和妈妈每次在讲话,也总是些芝麻小事,就可以讲得好像惊天动地般,即使只是在路上看到一只长的特别不一样的小狗;这一点,大概就是人的刻意张扬自己的生活经历,好像可以显露自己的存在价值,也是我很不能认同的。
………。
1995年,六月,我重念了高四毕业了。
其实在多明尼加,真的称为高四,他们的高中是四年,小学是八年,应该是没有所谓国中阶段的。我有翻译过的台湾文凭,却不能直接在这里念大学,主要就是少了高四国家检定考的合格证明,因此才重念了一年高四。由於我念的是不错的双语学校,学费也不便宜,遇到了很好的校长,很能体谅我这种新来的外国学生第一年的辛苦,给了我很多通融与照顾,因此我在第二次补考後,於同年七月底顺利的通过国家检定考。
由於大学学制的关系,我等到1996年元月才进入大学;在之前这段空档,我仍旧继续加强西班牙文。由於心无旁骛的学习,在我进入大学之前,已经能听懂八成以上老师们在课堂上说的话,其他不懂的字,也翻个字典就能很快弄懂了。
我要念的大学,是当地历史最悠久的国立大学,因为学费便宜,当地学生念这里的人很多;当然外国学生学费还是比较高,但比起其他私立大学,算是便宜多了。我不想让妈妈负担太重,因为父亲过逝後,我们母女俩并没有其他工作收入了,虽然父亲的保险理赔,大部份放在这边的银行定存,有很高的利息,几乎用不上本金,但我还是不想因为念书,给母亲造成太多的经济负担。
相形之下,表姊和表弟就常被阿姨责备。因为他们来到异国一年多了,还在过台湾日子,根本没用心学西班牙文,第一年两个都念到留级,还是花大把钞票,硬请人帮他们买到升级上去的,也因此表姊才可以报大学,表弟也可以念高三了。反正人在福中不知福,是少年通病,最懂事的,反而是家庭已经破碎的我。
我对这些情况,只是看在眼里。内心总觉得:「如果爸爸和弟弟天上有知,我能专心念书,学好西班牙文,应该是他们也在为自己暗中加把劲吧!」这样想,总会让我得到更多力量,让我把课业学得更好。
………。
那时在大学的选修方面,我没有特别想念的,只是因为有对人性的一些不同见解和疑惑,我就比较想念心理学系。虽然刚开始阿姨和姨丈有点不以为然,可是後来却不强烈反对,在妈妈也不反对的情况下,我就报名入了心理学系。
依我对姨丈态度的心理分析,大概是反正一时间,我的西班牙文已胜过表姊和表弟许多,如果我走错路子,将来成就反而输给他们的可能性就更高,大概他们体会到这一点,就赶紧收歛起轻蔑的表情了。
类似这些不能明说却真的存在的心理,乍看之下,虽说是没什麽,但慢慢的,却让我们母女,和共同经过了一年多相处的姨丈家人,已经开始出现了愈来愈严重的裂痕。
说不上是谁对谁错,要嘛就是两方面都有错。
原本我的妈妈和阿姨是亲姊妹,又是阿姨见到自己的妹夫过逝,不忍心妹妹这麽伤心,才约我们母女一起来国外;这样的情份应该是无什麽外力可以毁坏了。可是偏偏物内腐了才生虫,仔细想来,应该是住在一起久了,反而出现磨擦的可能性高了些;如果不同的家庭,在难得见一面的情况下,情谊维持反而容易得多,因为那种相处的时候短,体面话好说;可是天天住在一起,各人的人性面可就无所遁形了。
先是表姊嫌家里空间不够,说是上了大学,读建筑设计的她,想要一间自己的书房;完全没想到我们母女只用了一间房间,要一间空房间,岂非是赶我们出去了?结果表姊换来了一顿训斥。然後她也不认为自己有什麽错,那张嘴好像是整形手术失败般,翘了半天高,几个月好像都没好转,至少在我看到是这样子的。
我的妈妈,意识到跟人住在一起,除了补贴生活费以外,也没算过房租,现在侄女不懂事闹脾气,自己也觉得要有所表现,就主动张罗着煮三餐。
可是这一煮,又煮出了问题。
实在也不是她手艺差,因为在国外,能买到的东方煮菜材料,实在比不上台湾,而且大部份都是从那仅有的两、三家中国商店找的,买来买去都是那些东西,而且产地多是中国大陆,品质上都比不上台湾的东西。再者,表姊、表弟因为在外吃惯了,渐渐喜欢当地的某些特定食物,而那些是我妈妈不会煮的,结果两个小孩就故意讲话嫌饭菜不好吃,而大人竟然护子护到说出以後各煮各的的话……。
事情经过这样一闹,就闹到同一个家庭厨房里,有两台冰箱,两组炊具的结果。
………。
我和妈妈,开始在枕边细语时,谈论要自己出去租或买房子的事。多明尼加的情况有些特殊,公寓并不贵,以当时的房价,多币一百万披索以内就可以买到不错的公寓,但要租一间同等级的公寓,却是贵了点,月租大约要万把块披索,房子会增值,可是缴房租的租金却是一去不回的,不像姨丈他们是有政府补助租房子的。会有这种高房租的情形,主要原因是这里银行的定存利率高,总在年息百分之二十以上,衡量之下,我们还是决定买公寓。
对我们母女俩来说,买公寓的钱也还是有的。那时我们在台湾的房子也还没卖,父亲过世後领到的保险理赔,约有台币六百多万,妈妈几乎带了有五百万出来,就一直放在银行定存,只留了一部份在活期户头,不够用时,定存部份随时可以再解约一些钱出来;但用来用去,好像都只花到利息钱。这种高利率加复利,放个三年多本金就会多出一倍了;算起来,虽然要生活也要付我的学费,仍然有愈来愈有钱的趋势,因此更笃定了我们母女俩要自己买房子的决心。
我们母女俩,虽有这样的决定,却还没找到适当的机会开口,算是也还没有导火线。
突然有一天,姨丈向我的妈妈提起:「姨妹!我想要和朋友合夥投资一块地,种一些比较高价值的水果,像是木瓜、珍珠芭乐、莲雾这一类的,算是长久性的投资,刚好你的存款也还不算少,是不是可以出个百分之五十,做个幕後的金主,你只要帮忙分担资金,不用出力,到时候赚了钱,让你领四分,我和我朋友各领三分,你看怎麽样?」
那天我和阿姨也都在场,妈妈看了我一下,就询问姨丈说:「那是需要多少钱啊?」
姨丈回答说:「我们是看了一块农地,有二十甲,只出价二百万披索而已!」
妈妈吓了一跳说:「要出一百万披索喔!那对我们来说太多了!」
这时阿姨也帮忙说话了,显然她和姨丈已经事先讲好了:「是有钱一起赚嘛!你可以考虑看看。」
妈妈却回答他们说:「其实我最近正在考虑想买房子,在这里房子的增值,或寄银行赚利息,都比投资好赚吧?」
姨丈却不以为然的嗤之以鼻:「赚利息?你不知道来这里十年以上的台商,都不敢把钱放这里喔!美金汇率从三比一掉到现在十四比一,哪有利息可以赚?」
妈妈也抗辩着说她的看法:「那是以前吧?这两年不是只掉了一块披索而已吗?」
我看气氛有点不太好,给妈妈使了个眼色,意思叫她别再说了。
结果姨丈就说了有点重的话:「明明你就有钱,你还比我们好过呢!住在一起,这麽难商量!。」
换阿姨拉了姨丈一下,阻止他继续说。
在那之後,我们母女俩和姨丈家之间,彷佛就多了一道无形的逐客令,每天都如芒刺在背的驱赶着我们。
本来母亲有一个单纯的理财计划,却被说得如此不堪,真的就想要回台湾去了;但我却觉得辛苦了两年,才进入大学,何必因赌气就放弃,不如搬出去,等念完大学再回国。母亲觉得有理,就在首都一个公寓区,买了一间第三楼的居住单位,客客气气的道别阿姨一家人,搬了出去。
尔後,虽然还是经常的和阿姨、姨丈通电话,却只是表面的维持情份,毕竟已经不同以前亲近了。
「这以後真的是只能靠自己了!」妈妈这麽跟我说。
………。
白云说:有句话叫做兄弟阋墙,没想到姊妹翻脸也是有的。
慕风说:是没到翻脸那麽严重啦!但感情变淡了也是事实,後来很少连络,等我们回到台湾,要见面也很少有机会了。
白云说:听起来满无奈的。
慕风说:是无奈啊!如果可以选择,我也希望不是这样的结果来离开姨丈和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