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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有些事是不可能永远隐藏得了的,但那又如何?如果终究不可避免地,会遇到那个抉择的一天,那至少眼前的这当下,她想要尽情地拥有这个男人。小阿姨才刚回来两天,接着就又出门去了,不过这回不是带团出国,而是跟朋友一起到南部去旅行。本来谢永然只是送她回到楼下,但想了想,想想却问他要不要上来瞧瞧。
不算大的公寓格局,两房一厅,跟一个实在小得可怜的厨房,小阿姨的房间有独立的卫浴跟阳台,但想想的房间则只有一个小窗口。不过也没办法,这本来就只是个客房而已,而能够有这样的地方住,想想说她其实很感激阿姨。
这是第一次,她带朋友回来,而且还是男朋友。才刚进门,走进房间,想想打开了床头的小音响,播放的是陈昇的音乐。低沉而饱含磁性的歌声,唱着「镜子」。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谢永然的车上,从那之後,她就爱上了这首歌。
「好听吗?」谢永然带着微笑问她。
「好听。」而她回答时,也转身抱住了这男人。
跟平常做爱时不同,谢永然非常温柔,他几乎吻遍了想想的全身,直到想想的私处已经非常湿润时,这才慢慢地放进去,那过程极为缓慢,彷佛每个动作都怕弄痛了她似的。从那天的对话後,他们就没再发生过性关系,直到今天。这段时间里,不断蔓延在谢永然脑海里的,是想想说的话。其实谁也没能够在爱情里给对方什麽,那些所做的一切,不过就只是为了延续与维持爱情,并期待一个开花结果的美好结局而已。而想想说她从来不曾在意过,究竟自己的男人是怎样的出身,於是他开始也有些明白,或许这就是他们此刻之所以能够在一起的原因了──我们都曾经历过最亲近的人死去的残酷遭遇。因为这样的遭遇,让彼此不自觉地靠紧在一起,那是一种洪流波涛中相濡以沫的依偎之情,也是能够真正看穿对方最深心处想法与感觉的原因,更是因为都体会过人世无常的滋味,才更懂得珍惜。所以想想才告诉他,不用去思考自己能在爱情里付出什麽,只要认真地爱着对方,一直爱着就好。
射精後,他迟迟不愿起身,依旧拥抱着怀里的女孩,却忽然有种很想哭泣的感觉,在汗水传递着彼此温度的那当下,他感受着生命的存在,那原来是何其可贵。想想伸出手来,按停了音响的播放,轻轻地抱着谢永然,却在他耳边唱起了中岛美嘉的歌,那是他最爱的曲子,声音很轻,也很清。
「我喜欢你唱这首歌,真的。」等她哼完一遍後,谢永然说。
「但是它太悲伤了。」而想想说。
只愿环绕着我们的树群哪,守护我这个心愿,让停留在「永远」当中的我俩,永永远远在一起。樱花纷飞时,我独自一人,怀抱着对你的思念,反覆低吟……轻轻地说着歌词的中文意思,躺在谢永然的身上,想想这时候什麽也不再想了,这片刻的刹那其实就已经是永恒,她明白这样的道理,只要爱得刻骨铭心,那无论结局有多茫然未知,这份爱其实就已经存在到天长地久了。
「你看过樱花纷飞的样子吗?」想想问。
「一次,就那麽一次。」谢永然轻声地回答,「那年余叔带我去日本看赛车,四月初,樱花刚好盛开。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白色的、粉红色的,一片片在天空飘。」眼睛望着天花板,他脑海里全是些旧画面。
爬起身後,没有立刻去盥洗,想想打开了书桌旁边的小抽屉,从那最深处,拿出了好久没再翻开过的笔记本,递给谢永然。一打开,就是两张被涂鸭了的照片,尤其是全家福那一张,每个人的脸部都被黑色麦克笔涂得漆黑,完全看不出五官样貌;而学长的也被乱画了一堆。
「这是我学长,以前我觉得自己很喜欢他。」
「就是为了救你弟而淹死的那个?」
「嗯,另一张则是全家福,」想想说。谢永然叹了口气,说这样就没办法看到脸了,但想想则摇头,「对我来说,这两张照片不管被怎麽破坏,但他们的样子却永远不会从我心里抹去,因为这些人对我而言,其实一直都还活着,就活在这里。」指指心口,她说:「就像你不需要照片,也会永远记得余叔的脸一样。」
「但我却还常常困在那些回忆里。要怎麽才能跟你一样,能够放得下过去?」谢永然是真心地问她。
「学着爱。」而想想说。
那一晚,她将自己许多从乡下带回来的东西,一一展现给谢永然看,有童年时用冰棒杆黏贴而成的小劳作,有自己以前与弟弟一起涂鸦的画册,还有妈妈亲手绣上「颜想想」三个字的丝巾,以及爸爸以前珍而重之,平常都不肯拿出来用的金属打火机,至於与学长有关的东西,无疑就是那本笔记本。
「这些杂七杂八的一切,组成的就是几个月前的颜想想。」想想又吻着谢永然,对他说:「而现在的颜想想的身体里,则又多了一个谢永然。」
之後的几次性交,谢永然恢复了本来的激动,每次都让想想呻吟不已,在汗水淋漓中,她时而睁开眼睛,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个男人,看着他的汗水顺着细长的头发,滴到自己的脸上,滴在自己的胸前。直到天色终於渐亮,两个人已经筋疲力竭,带着缠绵一夜後的疲倦,相倚着靠在窗边,谁也不肯轻易睡去。
「我们去旅行,好吗?」已经无力的声音,想想问他有没有想去的任何地方。
「去看你的故乡。」谢永然轻抚着她光洁稚嫩的肩膀肌肤,说:「去看那个诞生出以前的颜想想的地方。」
「为什麽?」
「你说过那里有青绿色的山,有整片的田野,有树林,有微风,有溪流。我想看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谢永然望着窗外正在蒙蒙亮的天空,对着那一片还未苏醒的城市建筑,叹口气,说:「我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西门町,甚至也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离开,但现在却有了一点不同。」他说:「倘若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就不会有这样的改变,像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的形象不过就永远都是神话而已。但谁知道老天爷给了我一个这样的你,很真实的你。所以我想去看看,如果真的有个天堂,那天堂究竟什麽模样。」
「我们会看见的。」想想说。